这些日子石桂天天给喜子加菜,他脸上肉都多了起来,吃饭也不那么争先了,他这么点丁点大的人,放开了肚皮馄饨能吃上二十只,还是石桂不敢给他吃了,明月还举着勺子问他要不要。
一沙锅的鸭子馄饨吃了个干干净净,石桂收个碗的功夫,明月已经把水缸倒满了,跟在她身后也跟尾巴似的转,石桂往东他往东,往西他也往西,等她停下,他便道:“那衣裳,我给撑裂开了。”
石桂听了扑哧一声笑,怪道他今儿穿了旧衣来:“哪儿破了?”
明月指指胳膊肘,石桂又笑:“那裤子呢?”明月摸摸鼻子不说话,倒不是不想说,大腿根上破了,衣裳一破说甚样话的都有,那几个老兵不住打趣他,说裤子是撑破的,他是想着穿新衣显摆一回,哪知道刀才武了两下,腿儿还没踢呢,就听见撕裂声。
明月不会针线,原来的衣裳破了就破了,自有师兄看不过去替他补补,这一件还是新衣,脱下来看破了好大一块,新衣就要打补丁,怎么也舍不得,何况还是石桂亲手做的。
他小心翼翼捧了个布包出来,石桂抖开来一看,自家先不好意思起来:“我还当做得够大了,没成想还是小,你站直了,我替你量量身。”
明月果然听话不动,石桂拿了尺子出来,手张开虎口,就在明月的身上量,量他上身最宽的地方,手指尖落在明月身上,他先还憋住笑,可这轻轻一点一点的,从背上痒到心里,石桂觉着他发抖,拍了他一下:“不许玩笑,要是量茬了,再做一件还是白费。”
石桂这会儿只到明月的胸口,举着手半日甩一甩腕子,看看喜子生得瘦小,问他道:“你平日里都吃什么?”
明月挨这一下通身发热,心思早不知道飘哪儿去了,软绵绵的砸在身上,打一下燥了一身,要不是练过功调过息,这会儿就已经喘起来了。
心急火燎的恨不得赶紧冲一回凉水,又庆幸喜子在外头玩儿,屋里就只有他们俩,怕被人窥破,强忍着不去想,鼻子却闻着她身上的清凉香味儿,忍得一身汗,石桂这才把他尺记下了,深深吸一口气,再这么来几回,非憋坏了不可。
明月是没话找了话说,看她身上还是那条旧裙子,仿佛是他离开金陵之前穿在身上的,心里又懊悔起来,早知道不该那么痛快的把钱全给了,去镇上的时候给她买一块花料子,越是花,她穿着就越好看。
石桂哪知道他心里想着什么,拉一条凳子坐在院子里,把线头折开放得大些,她做的时候就想好要放大,横里两边都留了一寸,小剪子拿在手里一个个挑线头,明月就坐在她身边的台阶上,时不时拿眼儿侧过去看她。
喜子坐在门坎上,远远看过去一片红,嫁娶的队伍进了村,隐隐还能听见一点锣声,院子里头静悄悄的,砖地缝里生着青苔,井台上盖着木盖,墙角边的竹篓里还叩着鸡,他一觉得安宁,眼睛就阖起来,听着屋里姐姐跟大哥在说话,就这么撑着头,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回来累瘫了,医院的电梯根本上不去,来来回回的爬楼,从七点进去到四点才到家,嗓子还发炎了……明天要陪妈妈去动个小手术,今天努力二更,明天大概只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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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5章 风月
太阳将要落山,明月喜子得回军营去了,石桂送了他们出门,这时节该是家家有炊烟的,这会儿却只见暮色,一村子的人都往詹家吃喜酒去了。
那头还敲了锣鼓搭了个小戏台子唱戏,田梗地头上都没人,正是农闲的时候,哪一家子不去凑热闹,石桂把人送到门边,对喜子说了许多话,喜子还有些无措,却乖乖站定着听了。
石桂倚在门边眼看着他们走远,太阳把明月喜子的影子拉长了,两个一前一后,喜子没回头,反是明月回头冲她笑起来,高高举着手冲她挥舞。
背着太阳看不清他的脸,可石桂知道他在笑,便也伸出手冲他摇一摇,看到他们往树荫底下去了,走得连影子都瞧不见了,关上门插上门栓,刘婆子跟菱角两个不到散戏怕是不会回来了。
春燕嫁人好一番的热闹,点了红灯笼在谷场上办喜酒,一村子人都往詹家吃酒去,按着规矩要吃上三天,詹家娶了这么个可心意的媳妇,还连着要唱三天的戏。
菱角倒是拉着石桂要去瞧热闹,可叶文心还在孝里不便去,她如今也不能抛头露脸,心里想去看一看,守着步子不动,石桂便留下来陪她,两个坐在院中,叶文心磨了墨,铺开纸写上一本字帖。
石桂手上做着衣裳,伸头一看问道:“姑娘怎么写起这个来。”画了格子,看着像是小儿开蒙用的字帖。
叶文心抿抿唇,一笔落定了才道:“原来你不是说过,想让你弟弟认字的,他就在眼前了,我给你做一本字帖,送给他用。”
石桂此时哪里还有那些心思,原来打算得好,读书科举是太平年景里唯一出人头第的办法,石家在兰溪村混得差强人意,家里纵只出一个童生,那也是了不得的大事,族里人也得高看一眼去,倒不是巴着他想去走仕途经济的路。
此时又不一样,经得这些灾,还谈什么科举,叹了一回道:“如今我只想着他平安和乐了,等他再好些,村里头也有先生坐馆的,能送进去识些字也好。”
叶文心却蹙了眉头:“读书明道,宜早不宜迟,浑浑噩噩怎么能真个平安喜乐,这年纪再不教他,许就晚了。”
叶文心许久没有过这样的口吻,她自守孝起,除了学着做家事做针黹,万事都不放在眼内,石桂还是头一回听她说这样的话,想一想,也跟着笑起来,十三岁的叶文心就能说教化为万世之功,到这会儿更是这么想了。
“姑娘说的是,只他这会儿才刚好些,孩子心性没这么容易就真听我的话,要叫他去读书,还得想个法子才是。”这个法子就是明月,明月自个儿也是读书识字的,若是肯劝一劝喜子,说不准就能肯。
叫他自个儿愿意去,比逼迫他去要好得多,叶文心笑一声:“纵不去学堂,你就不能教他了?”说着又有些赧意:“要是你怕落了埋怨,我也能教他。”
石桂“扑哧”一声笑起来:“那就再好没有了。”
叶文心当师傅当上了瘾,菱角如今已经会写许多字,刘婆子并不愿意女儿学识字,菱角读书就不能替她干活了,姑娘家家学着烧灶种菜才有用,总是要嫁人的,会几笔字有个甚用处?可她是下人,又有个石桂镇在那儿,这话怎么也不敢说,眼看着女儿一上午一上午的空耗,心里干着急。
叶文心却渐渐教出了心得,越是教越顺手了,为着菱角她还很是抑郁了一阵儿,自小到大,她就教过三个学生,头一个是瑞叶,第二个是石桂,石桂不必说,瑞叶也是个千伶百俐的,叶文心肯教她,她就肯下死功夫。
菱角又不一样,她打小长在爹娘身边,从来也没吃过甚么苦头,更没甚个主子奴仆的想头,叶文心肯教,她也是肯学的,只资质普通,又不是下苦功夫的人,学的就慢了许多。
叶文心先时还苦恼是不是自个儿教得不好,这话对石桂说了,还对宋荫堂也说了,他来时见着桌上铺的稚拙字迹,叶文心便说是小学生写的,宋荫堂知道她教书,给她预备了许多纸笔送来。
小小一方砚台,只有巴掌大,最合适带在身边,除了笔墨,还给叶文心捎了一本《论学》来,确不是圣人写的,而是颜大家写的。
这本书也只有穗州等地流传,也有人印了带出来,只书肆却不见发售,因是女人作的论学,被士大夫一流骂作大逆不道,妇道人家懂得什么,办女学还能看作是聚集一处做些针线,无人去管束,可写这些便是扇了男人的脸,一时群起而攻之。
不好大模大样写了信去骂个女人,也不能写给安昌侯让他管教闺女,只得写给梅家,可梅家一声都没出。
女人家写写闺怨诗词也还罢了,作个词妇许还得些嘉奖赞誉,写游记也能睁一只闭一只眼,可写这么一本书,还有三绝才子作序力荐,由不得迂腐之辈不骂。
因着只在穗州地方流传,扬州金陵都不曾见过,是颜大家的经验笔谈,单独写的几句话也有,长谈大论也有,诉之笔端刊印成册,说说开女学馆这十来年里的经历。
叶文心捧着书册挑灯夜读,读到痛快处还高声念给石桂听,她越是读得多,越是赞叹,这些话不独跟石桂说了,还写信给宋荫堂。
宋荫堂送嫁北上,带着一船的嫁妆,这会儿该到了燕京城,安排起婚事来,余容远嫁这许多事儿,他也没忘了给叶文心写信来,隔上几日就有一封,叶文心从仙域志里熟悉了每一个港口每一处驿站,宋荫堂知道她喜欢这些,到得一地,总要写些风土人情寄过来,信里偶尔还会夹上一朵岸边摘的花。
寄到叶文心手里的时候,那花早就干了,还带着最后一点艳色,叶文心全取出来夹在书页里,一本花间集,半本都夹满了。
石桂还曾经忧心过她同宋荫堂,原来家里确是有意思的,两个人本来少有交际,不成也不遗憾,若是彼此之间生了情宜,再不成可不悔恨,有心想提又怕伤着叶文心,要是她真有这个想头,别个看来就是她高攀了。
她这样冰雪剔透的人,怎么能受得住别个低看她一眼,哪知道叶文心窥知了她的心思,写了信一张张叠起来标上日期,因着不便寄,一封里头就要写上好几次的回信,摸着厚厚的,掂在手里还有些沉手,叶文心还摘了两枚薄薄荷叶子塞进信里,把信压在镇信下面压平。
抬头看一看石桂,见她满面担忧的神色,穿了针,用线把信口细细缝起来,恐人拆了去,低头抿唇笑一笑:“怎么,我同表哥,就只能谈风月了?”
她这样通透,石桂反而不能说什么,她不开口,叶文心却说起她来:“好比你罢,难道就真同那位姓吴的义士有什么私情在了?我同表哥也是一样的。”
石桂叹一口气,挨坐到叶文心身边,叶文心跟她同吃同住,两个原来还有分个主子丫头,再见面早已经不分这些,拉了她的手:“我不要紧,我总归是丫头,托了可靠的人赎身也成。”明月已经成了年,托了他去,也不过费些说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