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有人进来,学徒连忙放下纸笔,上下打量杨萱几眼,问道:“姑娘哪里不好?”
杨萱答道:“我只抓药,不看病……你们这里可有跌打损伤的膏药或者药粉?我家里长辈要外出云游,怕他途中磕着碰着,想备些药膏随身带着。”
打盹的郎中听到说话声,站起来道:“既是云游,除去跌打伤药外,还应备着泻痢消散等药丸。”拉拉杂杂说出一长串名字。
杨萱听着好像都有用,可又觉得萧砺未必肯带,跟郎中商量着买了几种效果好的药丸,花了四两多银子。
郎中动动嘴皮子就卖出去这许多东西,便很是周到地将各种丸药的性能功效、服用方法写在纸上,一并交给杨萱。
杨萱将丸药装进匣子里,与衣裳一道包裹起来。
因中午吃得多,晚上几人都不饿,正好萧砺又不回来吃,杨萱便切一撮葱花,打了几只鸡蛋,烙了三张鸡蛋饼,再将嫩黄瓜切成条,蘸着黄豆酱凑合着吃了晚饭。
吃完饭,再烧锅温水给杨桂洗了个澡。
杨萱也就着水洗了头,擦了把身子,又将杨桂换下的衣裳洗了。
忙碌过这一阵,月亮已经升得高了,圆盘般挂在天空,静静地铺洒着清辉。
杨萱等到头发全干也不见萧砺回来,她早晨起得早,又坐车颠簸了一路,中午也没歇晌觉,这会儿困得睁不开眼,索性闩了门,留一盏油灯,将包裹放在厅堂的桌上,自去睡了。
萧砺直到将近三更天才回来,先将马牵到东跨院,走进厅堂,入目便是那只蓝色粗布的包裹。
打开来看,里面叠得整整齐齐几件衣裳,还有一匣子各式丸药。
萧砺怔住。
自从在锦衣卫当差,每年少说也有三五个月到各地办案,短则两三天,长则四五个月,可从来没有人替他准备过行囊。
他都是胡乱抓两件衣裳卷起来就走。
这还是头一次,有人在他临行前替他打点行装。
萧砺想起之前杨萱总是疲倦不堪的脸,内心的柔情仿佛开了闸的洪水般喷涌而出,瞬间将他湮没。
有一刹那,他甚至想不去大同了,就留在京都守着杨萱,陪着她。
萧砺展开那件湖蓝色的长衫。长衫熨帖平整,领口跟袖口缀着灰色襕边,显得分外雅致。
针脚整齐细密,一针一针仿佛都是她的温柔。
萧砺静立片刻,轻轻褪下身上石青色的长袍,肩头背上横七竖八好几道暗红的伤痕。
有几处见了血,小十一帮忙涂上药粉,现在已经结了痂。
伤口是范直抽的,用的是三尺多长的竹片。
竹片上有毛刺,拉在身上不当心就是一道血痕……
第93章
昨天晚上, 他从田庄赶回来, 径自去见范直。
他说去大同之后, 担心杨萱自己在京都被人欺负, 想让兄弟几个照拂一下。
范直当场就动了怒,指着萧砺的鼻子道:“温柔乡英雄冢,你接回家才几天就被迷得七晕八素?早知如此, 就不该多管杨家的闲事,免得好好的男儿,为个犯官家里的姑娘忘记本分。”
骂完萧砺骂杨萱,“自古红颜多祸水, 这还没长大就学会了蛊惑人。”回过头再骂萧砺, “你眼皮子就这么浅, 如果娶个对自己前程有裨益的正妻,能少走多少弯路?何况,等你大权在握,想要什么样的美人得不到?先前就惦记着拿军功抵罪, 不顾自己的前程,现在又想牵连自己兄弟,就这么点出息?白养你这些年了!”
越说越气,顺手拿起榻边竹片,朝着他抡过来。
萧砺不闪不躲, 由着他打, 打过十几下, 范直解了气, 瞧见竹片上斑斑血渍,唤来小十一,“把这畜生带出去,别让屋里沾了血。”
范直在宫里待久了,说话行事都带了宫里的做派。
不让屋里沾了血,意思就是让小十一给他包扎上药。
萧砺懂,小十一也懂,伸手去搀萧砺。
范直止住他,“不是没长腿,让他自己出去……我那药省着点儿,都讨人情得来的。”
萧砺不吭气,跟着小十一走到厢房,解下衣裳。
小十一瞧见他背上伤痕,手抖了两下,解释道:“先前那根竹片时候久了,上次教训六哥不当心打断了,前天才换了这根,想必义父也不知道上面有毛刺。”
一边说,仍是颤了声音,“四哥,要是疼就说声,家里还有玉肌生。”
玉肌生是太医院配的药,给剪刀割了手,绣花针扎了指头的妃嫔们用的,药性温和,而小十一用的是军中伤药,药性霸道却见效快。
萧砺笑一笑,安慰小十一,“没事儿,不疼。就用这个吧,义父是为我好,我心里明白。”
上完药,萧砺又进正屋见范直。
范直手捧着茶盅,神情恹恹地,“别的我不多说,你自己心里要有数,别为个女人耽误前程……实在放心不下就找小九,至多是些鸡毛蒜皮的事儿,小九足可以应付。”
萧砺道:“可能还得麻烦大哥,夏怀宁对二姑娘心存不轨,他那人行事卑鄙……”
不等说完,范直举起手里茶盅,险险扔到萧砺头上,“你怎么不早说?夏怀宁这两年没少出入东宫,在太子眼里也是挂得上名头的,而且为了杨修文的事儿,他上蹿下跳帮了不少忙……他若开口要人,我是没法阻拦。”
萧砺沉声道:“那就让他开不了这个口。”
范直冷“哼”一声,“你以为这是两年前?两年前姓夏的狗屁不是,现在可不一样,人家是颇负盛名的少年才子,如果出了差错,肯定消停不了。”挥挥手,“你先走吧,看着你心里就烦,都是什么狗屁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