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萱懊恼不已,扬声叫春桃。
春桃在厅堂边打络子边跟春杏闲话,听得杨萱叫,以为她写完了。
进门一看,纸还不曾铺上,而案面上星星点点全是墨迹。
春桃忙招呼春杏收拾书案,自己伺候杨萱换了袄子道:“沾了墨得赶紧洗,回头怕洗不出来。姑娘且喝杯茶,让春杏研墨。”
杨萱摇头道:“不用了,先头是不小心,收拾干净你们就出去吧。”
春桃答应着,拿了脏衣服跟春杏一道退出去。
忙活这一通,杨萱倒是想开了。
前世她对于萧砺的了解只是道听途说的那些,再就是仅有的一次碰面,话都没说一句。
这世的接触倒是多,先先后后见过四五次了。
可她又了解些什么呢?
既不知他生辰年月,又不知他家乡籍贯,更不晓得他口味重还是轻,勤快还是懒惰,喜欢甜粽子还是咸粽子。
只不过总是见他沉着一张脸习惯了,那天冷不丁见到他的笑,立时就被戳中了心。
其实,正如辛氏所说,他们两人不是一路人,绝不可能有结果。
她又何必因此而纠结?
总之,他已经应允还她救命之恩,等她走投无路的时候,不会将她拒之门外就足够。
杨萱平静下心情,往砚台里续了水,不多时研好一池墨。铺好纸,拿镇纸压上,取支笔,蘸了墨,轻轻在纸上写下“女范捷录”四个字。
***
此时的萧砺正行色匆匆地赶往户部。
负责黄册的曲司务见到他,愁眉苦脸地迎出来,“萧兄弟,真是对不住,这个忙我实在帮不了。”
萧砺挑眉,“是没法找,还是找不到人?”
曲司务指指身后,“萧兄弟进去瞧瞧,这只是京都三十三坊,一百零六牌的黄册,满满当当一屋子,如果知道男人的姓名还好说,这女子更没法找了。要不萧兄弟再去山东打听打听,您那个表妹到底嫁给了什么人,住在哪个坊市?”
萧砺摇摇头,“该打听的都打听了,只说是跟人来了京都,再多的也问不到。”
曲司务道:“其实萧兄弟打听人比我们便宜,我们这边都是各坊市、各厢各里报上名册来,每十年更换一次,具体哪家多个人少个人,我们也不清楚。”
萧砺苦笑,“如果打听官身,我就不麻烦曲大哥了。但凡做官的,不说是祖宗十八代,但不出五服的亲戚都能查个底儿朝天,可要是找个平头百姓,我却真是没有头绪。”
曲司务沉吟番,“这样吧,回头我再跟相熟的几个文书提一提,看他们哪个有功夫去打听一下。不过我们最近真是忙,秋粮刚刚入库,西北那边战事停了,可辽东还不消停,这几日得忙着打点粮草运过去,一时半会未必能有信儿。”
萧砺无计可施,只得答应,“如此有劳曲大哥费心,改天得空请您小酌几杯。”
曲司务含笑点头,“好说好说。”
萧砺悻悻地从户部出来,他知道曲司务是敷衍自己,但这事也的确不好查。
京都足有近万户,上十万人口,寻找一个人犹如大海捞针,谈何容易。
他要找就是曾经给过他一个冬天的温暖的方婶子和方静。
那年他离开德州之后足足走了小半年才来到京都。
到了京都才知道,他在曹州遇到匪盗完全是个阴谋,京都的亲人恨不得让他早点死,死得干干净净。
走投无路之下,他认了个义父。
义父得知他自小习武有童子功,又见他能吃得下苦,便出银子让他继续学武。
五年后,他十五岁时候,终于学得武艺成,义父辗转托人将他送到锦衣卫当了个最底层的校尉。
校尉俸禄低,一个月三两,赁了房子便吃不饱饭,想要吃饱饭就只能好几个人合租一处宅子。
后来他从校尉升到小旗,每个月可以拿四两半银子,加上平日里各处的孝敬和积攒的银钱,终于能租赁一处像样的房子。
他便打算将方婶子两人接到京都,方婶子母女住正屋,他住在跨院。
去年冬天,他风尘仆仆地赶往德州,没想到屋子还在,人却没了。
村里的人话说得不太中听,说也不知是当娘亲的再嫁还是当女儿的出阁,反正两人收拾了家当一起跟个京都口音的客商走了。
萧砺回京后,就拜托曲司务,没想到都快一年了,仍是没有音讯。
萧砺快马加鞭回到椿树胡同,进门先给枣红马喂了草粮和水,因见天色已晚,便掩上门往附近寻了家面馆进去。
面馆门脸不大,前头是店面,后头是住家,开店的是一家四口,夫妻俩加个老父亲,再加个七八岁模样的孩童。
萧砺经常在这里吃,打杂的孩童已经认得他,热情地招呼,“官爷还是要爆鳝面,宽汤重青?”
“不要芫荽,”萧砺补充一句,少顷又道:“再烫二两酒。”
孩童清脆的应一声,进了厨房。
过得片刻,却是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姑娘端了面出来,笑着解释道:“今儿我娘不舒服,面是我下的,要是不合官爷胃口,还请官爷多多体谅。”
萧砺抬眸,看清了姑娘的长相。
鹅蛋脸,长一双浓眉大眼,不算漂亮看着却干脆利落,腮边一对梨涡,随着她说话一起一伏地跳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