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怎么补偿?”过了一会儿,安城问道,他的声音很淡很浅,甚至还透着不易察觉的温柔和哀伤,让沐华近乎要落下泪来。和以往一样,他没有任何指责、怨恨和辱骂,安静的顺从命运,安静的放下感情。
是啊,她要怎么补偿?她能怎么补偿?安家的破产,顾岚的受辱,安宇的自杀,沐华知道,不论她曾经如何的痛苦,都抵不过安城经历的每一寸时光的惨痛和煎熬。
“都听你的。”沐华答。
手机那头静默了片刻,继而男人叹息般的笑意传入她的耳内,这样包含太多内容的笑让沐华整个人都抽紧了:“那就给钱吧,我没本事,可还要继续生活下去,还要养家糊口。”
直到这一刻,沐华才突然了悟安城真正的用意,他用如此直接而现实的计算方式来结束他们之间的感情,解决两家的恩恩怨怨,是因为他想让她释然,想让她心安,想将她从爱与恨交织的囚笼里释放出来。他温柔而残酷的将她与他之间的枝节连根拔起,从今往后,苦乐悲喜,互不相关。
她能怎么做?哀求吗?挽留吗?哭泣吗?沐华的眼前不由自主的闪现出一个高大沉稳的身影,他静静的看着她,幽邃而深情的眼眸如同无形的手指轻柔的捏住了她的心尖,那是无法抗拒而温暖的痛。
“好。你要多少?”呼吸间,沐华终于选择了安城很久以来的已经做出的决定,她遵从他的意愿,接受自己的命运,因为她已成长,必须成熟理智的接受人生轨道的改变,为另一个男人付出一生。
“都听你的。”
说话间,安城切断了通话,沐华拿着手机,在原地站了许久,不知是悲是愁还是想哭,直到肚子里发出一连串的叫声,霎时间所有悲愁的气氛和风景都被无情的破坏了。
沐华笑了,泪水却盈满了眼眶,跌碎在衣襟上。
“啊啊啊,讨厌,怎么又成了这模样!”
不知过了多久,当哭泣转为抽噎时,沐华看着镜子里两个红肿的核桃眼,不禁又哭又笑起来。直到冰敷让眼睛稍微恢复正常时,她才从卧室出来,往楼下走去,从餐厅里飘来的诱人的食物香气拐着弯儿的吸引着她的嗅觉和味觉,沐华情不自禁的径直向餐厅走去。
餐厅里香气四溢。丁默远穿着深色格子围裙,正在开放式厨房里忙的不亦乐夫。咕咚咕咚冒着热气的汤锅,在油里煎得又香又嫩金黄诱人的鸡翅,装点在盘里切刻得精致的胡萝卜花,这是色香味的诱惑,也是现世的温暖,与方才的冰冷幽暗不同,好像调换了镜头似的,沐华瞬间置身于一个充满明丽色彩和愉悦的世界。
“上了一天班,这么累,怎么还自己做饭?”沐华问。
“只要是爱好,就谈不上辛苦。”丁先生回身看了丁太太一眼,勾唇一笑。只一眼他就知道她哭过,不过已然恢复了平静,脸上还有一种这些日子以来都没有的放松和释然。这就够了,丁默远吊着的心轻轻放了下来。“你吃饭了没?没吃的话,就先洗手,菜都快好了。”
“好的。”饿得前心贴后心的丁太太像摇着尾巴的小狗般乖乖地照办。
“沐夕呢?怎么还没回来?”
“哦,他打过电话了,说是同学聚会,迟回。”
“喵。”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爱丽丝也跟着女主人一起蹭饭来了。
不一会儿,菜上齐了,男女主人在他们固定的位置上坐下,爱丽丝第一个开动,在男主人的脚边享用着自己的晚餐。
当丁先生夹着一块鸡翅搁在丁太太的碗里时,沐华开口了:
“今天……安城打过电话给我。”
“是吗?”丁默远淡淡的问道。
“你都知道了?”丁默远平静无波的表情让沐华微微一怔。
“没有全部知道,只知道给你打电话的是他。”
“他让我放过夏婉青母子,还有对于我爸害得安家家破人亡的事,我和他已经达成了补偿协议。”沐华公式化的说道,仿若方才的痛苦纠结迷茫都像是一场梦一样结束了。
尽管如此,从沐华的寥寥数语中,丁默远还是可以觉察出其中隐藏的悲伤和决绝。是啊,决绝,安城能说出这样的话,必定是做好了一刀两断的准备,沐华能够答应,不论出于什么原因,也是她放手的开始。
属于安城的时代终于结束了。
这个男人的出场次数屈指可数,却如影随形的缠绕在他与沐华之间太久。
“你打算怎么做?”
“我会一次性付给安城一笔钱,反正夏婉青已经自愿放弃了全部财产,看在安城的份上,我不会赶尽杀绝,不过这一辈子我都不想再看到她和吴莹。”
“我明白了,我会尽快去办理许光路那套房子的过户手续,而江律师也将正式公布经过公证的财产放弃申明,并公布沐董事长的第二份遗嘱。”
“什么意思?”沐华一脸诧然的看着丁默远。
“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沐董事长去世前一年,他立了第二份遗嘱并委托我秘密保管,叮嘱再三不能告诉任何人,他走了,我就更不能违背他的意愿了,所以什么也没说。”
“遗嘱上说了什么?”果然,不亏是沐山,这个像恶魔一样精明的男人,她的父亲终究还是没有败在任何人的手里,沐华暗暗感叹道。
“上面说如果沐天不是他的亲生儿子,或者是沐天自动放弃财产,你和沐夕将各分得沐家产业的一半。鉴于现在夏婉青自动声明放弃了财产,而江律师对沐天的身世并不知情,或者说心有怀疑,却一直缄口不言,因此,公布第二份遗嘱正是时候,我们内部解决了财产问题,一切名正言顺,不管外界怎么说,吴亮再也折腾不出什么浪花来。”
第84章
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的遥远,人生在不知不觉中又被揭开了一页。
鹅卵石小径上溅起了水花,花园里叶落花残,落红片片,但依然顽强不屈地在风雨中绽放着湿漉漉的艳丽,扑面而来的清风,宣告着最后的夏日在一场秋后的急雨中结束了。
沐华看着窗外水点墨染的天空,云舒云卷,雨起雨歇,耳边江律师的声音由远及近,又似由近及远的响起:
“鉴于沐夫人代表沐天自动放弃了沐家财产和骏山集团的全部股份,那么现在执行沐山先生的第二份遗嘱,根据遗嘱其名下财产和骏山的股份将一分为二,在方夕先生重新恢复沐姓后,由他和沐华小姐分别继承其中的一半;如果丁默远先生终身不与沐华小姐离婚,或者是沐华小姐首先提出与之离婚,丁先生将继续持有骏山集团3%的股份并正式担任骏山集团董事长一职,如若是由丁默远先生率先提出离婚,则视同自动撤去董事长的职务并放弃3%的股份继承权。假如沐夕先生依然不知所踪,那么就由沐华小姐暂时代为管理他的全部财产。当然,现在不存在这个问题,因为沐夕先生已经重新回到沐家,恢复了父姓,所以,从本遗嘱公布之日起,你们两位可以正式继承各50%的沐家产业,丁默远先生正式担当骏山集团董事长一职。”
说到这里,江律师稍加停顿,环顾了几位当事人一眼。与宣布沐董事长的第一份遗嘱时不同,现场少了沐夫人及其母亲吴莹,宽大的书房里仅坐了沐华、沐夕和丁默远三人,他们不约而同的保持着缄默,面色如常,不喜不悲,好像只是在参加一场可有可无的早会。不久前空气中无形的激烈和浓浓的火药味至今江律师还记忆犹新,如今在场三人的淡定自若倒让他有些恍若隔世。
江律师为商业新贵和豪门世家服务多年,见识甚广,不是不能猜到这其间发生了什么,在他看来,以沐山的精明老道,立了两份遗嘱,完全在意料之中。豪门的故事看似复杂,标签却格外的简单,不外乎是“婚变”、“背叛”和“争产”,其实和小门小户的家庭斗争没什么本质上的区别,豪门的概念只不过为故事披上了一层引人遐想的华丽外衣而已。
当然,只要当事人不说,他就没必要多问,不论真相如何,结果终究是一致的。这段时间骏山历经了风风雨雨,在追究对手之前,必须先要关起门来,快刀斩乱麻的清理门户。
于是,他放下手中的遗嘱,勾起一个不浅不深职业化的微笑,简短的道一声:“恭喜恭喜。”
丁默远站起身,和江律师重重的握了握手:“谢谢。”
“丁董,份内的事,不足挂齿,今后有什么用到江某人的,尽管吩咐。”
“多谢!什么时候续签合同我会打电话给你。”
“谢谢丁董。”笑容可掬的江律师连连点头,告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