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琉蹙着眉,站了起来,把矿泉水瓶捏扁了,隔空扔进了垃圾桶。
周子舟已经绕着操场外围跑了九圈了,也就是九千米,他的速度开始慢下来,觉得开始有点儿吃不消。或许是昨晚被凉水淋了一遭,头发又没吹干就睡觉,现在他感冒好像有点严重了。脑子里晕乎乎的,头重脚轻,胃里还泛着恶心。
平时以他的耐力来看,跑一千米只需要三分钟左右,但是现在,他跑一圈都快花七八分钟了。
跑到第十二圈的时候,周子舟前襟后背都被汗水湿透。他迷彩服下面还穿着件自己的白背心,但因为便宜,质量糟糕,不透气也不怎么舒适,现在被汗水一湿,整个跟束缚着他的渔网似的,令他大张着嘴巴却喘不上气来。
周子舟难受得要命,分明头顶烈日灼人,浑身却一阵阵发着寒战。他两条腿都跟灌了铅块似的,抬起来都开始费力了。
好在没有人注意到他这惨样子。周子舟咬了咬牙,盯着前面被自己踢起来的尘土颗粒,心里安慰自己,只有七圈了,再坚持一会儿就行了,马上就要结束了。
但是跑到看台那边的时候,太阳正好晒在他额头上,他眼前立刻感到一阵白花花的晕眩,一瞬间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脚下突然就软了一下。
周子舟摔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脸色看起来惨白极了,他跟低血糖重症患者似的,眼前密密麻麻的全都是金星。两只手撑在地上,摔破了皮,也感觉不到什么,额头上全是冷汗,眼前半天看不清东西。
过了好像有几秒钟,有几个人从操场那边冲了过来,把他给扶起来了。不过周子舟膝盖发软,也没法走路,被这几个人连拉带拽地送到医务室去了。
在医务室的床上躺了好一会儿,还闭着眼睛被灌了杯糖水,周子舟才缓过气儿。
等他艰难地睁开眼睛的时候,旁边一个人也没有,外面军训已经集合了,刚才那几个送他过来的同学已经离开了,他都不知道是谁,也没办法说声谢谢。
唉,周子舟觉得有点儿丢脸,本来他身体素质很好,体育是他的特长的,却没想到第一回 跑个步,就出了这么遭事,简直娇弱得和小女生有得一拼了。
刚才躺着的时候,眼镜儿已经被摘下来了,他下意识地揉了眼睛,一想到乔琉,顿时吓得坐了起来——他差点忘记了!昨天晚上触碰乔琉是在半夜十二点,那么今天中午十二点之前必须触碰第三次,否则——现在几点了?
他慌忙抬起头,四处找挂钟!
于是乔琉端着杯开水迈着长腿回来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幕:平时戴着黑框眼镜儿看起来跟九十年代的土包子有得一拼的周子舟,摘掉眼镜后,露出刘海下的挺直鼻梁与琥珀色双眸。眼眶里还含着点儿泪水,红通通的,整张脸上皱巴巴的没精打采的,正跟走丢了无家可归的小仓鼠似的,睁着双大眼睛,仓皇地到处找着什么——
“别找了,我在这儿呢。”乔琉不耐烦地哼了句,俊脸却红了红,他同手同脚地走过来,把水杯往病床头一磕。这个小傻逼怎么这么黏人啊,他不就离开了一会儿去倒杯水吗,还不到五分钟呢!这怎么得了啊!
周子舟也看到墙上的时间了——中午十一点四十五,他还有十五分钟。原本他很慌,怕操场上那么多人,来不及从中找到乔琉,但是一看到乔琉,他就松了口气。赶紧戴上黑框眼镜,一眨不眨地看着乔琉,心里琢磨着这回该从哪里下手。
乔琉被他的目光看得都要发烧了,心里暗骂,能不能收敛着点儿视线?他就这么能让这个小土包子有安全感吗,一见到他来,瞧小土包子简直跟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似的。他们才见过几次面,周子舟就已经对他生出依赖感了?
“别看了,喝你的水。”乔琉很凶地说,把玻璃杯往周子舟手里一塞。
周子舟怔了下,低下头喝了口水,半天没说话。心里其实有点儿感动,因为来大学之后,乔琉除了嘴上脾气坏,但其实还是个挺好的人的,比如说,现在还给他倒水。
而且——
“刚才是你送我来医务室的吗?”周子舟突然想起来这个问题。
乔琉没好气地说:“不是我还能有谁?”
他等着周子舟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实际上周子舟还真的有点儿受宠若惊,盯着乔琉看了好半天,把乔琉的耳根都看红了,才郑重地说了声谢谢。
乔琉顿时受用了,冷哼一声,屁股后头的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简直可以身手矫健地把医务室天花板给顶破!
周子舟又看了眼墙上的挂钟,瞳孔缩了一下,已经十一点五十五分了,还剩五分钟。他心里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这都快要超过十二个消失了,还没碰到乔琉,怎么办啊?
但是现在乔琉看起来还挺正常的,俊脸上血色也足,没有出现苍白呼吸不畅的现象,也许少触碰一次也没什么问题?但是,周子舟觉得自己还是不能拿他的生命危险开玩笑。不管怎样,一切都按照王瑞说的来……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周子舟就见乔琉皱了皱眉,右手无意识地抵在胸口那里。
果然是不碰不行的吧!于是周子舟一下子紧张起来,看了一眼乔琉,又看了一眼乔琉。
乔琉刚才送周子舟过来时,横跨操场跑过了好一段距离,剧烈运动过了,所以心脏有点儿难受。他察觉到周子舟不断偷瞄自己的视线,简直像是恨不得视线二十四小时一千四百四十分钟黏在自己脸上不放过似的!
乔琉耳根有点烫,觉得这小土包子真是缠人得要命啊,起身就想走。
周子舟却一下子把他这个动作误解成了难受到快要晕厥所以要避开别人的视线——他在乔琉身后慌里慌张地脱口而出:“对了,乔琉!我还没感谢你呢。要不咱们握个手吧!”
还没等乔琉走出去半步的距离,他就从床上扑腾起来,赶紧一把抓住了乔琉垂在身侧的修长手指,那速度和生死时速抢人一般,握住就不放开了。还是用两只手抱着握住的,生怕乔琉甩开走了,那自己家里那条路就要泡汤了!
握到乔琉的指尖时,周子舟一激灵,因为乔琉的手实在太冰凉了,简直如同冰袋。不,是比冰袋还舒服,贴着自己正在发烧发热的手心,就像握住一块白皙的雪糕似的,好摸极了。周子舟舒服得一下子忘了去数十秒。
乔琉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闹得脑子一懵,下意识地扭头看过去,就见周子舟坐在床上,抬着头紧张地看着自己,脸上因为发烧沾染着萎靡不振的红色,额发也湿漉漉乱糟糟的,显得有点委屈巴拉和不舍,嘴唇干巴巴的,和沾着点儿泪水的眼睛形成鲜明对比。
啧,怎么这么黏人啊,真他妈黏人,好烦啊,好烦啊,好烦啊——乔琉心里这么想,却脸红红地没有甩开周子舟的手,又浑身僵硬地在床边坐了下来。
第七章
人生病的时候最脆弱了,乔琉是知道的。他小时候第一次心脏病发作的时候,家里没一个人知道,直到晚上浑身冰凉地躺在地板上时,才被前来打扫的阿姨给发现了,急匆匆送到医院去。那一次乔琉在医院一躺就是十个月,出院后,就转学了。
他原先读的那所学校不能再读下去了,因为可能会有同学发现他有病的事实。而接下来,乔琉从小学读到大学,一路上转学无数次,几乎没认识过什么长久的朋友。
他懒得去记得谁,也没多少人长情地去记住他。
别瞧这小土包子平时稳重的样子,其实一生了病,还不是跟脆弱纤细的小动物似的呜咽着抓住他不放手,软绵绵地撒着娇寻求安慰。
乔琉撇了撇嘴角,难得大发慈悲,一只手被动地握着周子舟的手,另一只手够着去拿床头柜上面的感冒药,挤出两粒倒在掌心里,不耐烦地说:“吃了。”
“医生给开的感冒药吗?从哪里买的?没过期吧?”周子舟脑袋昏沉,但还是十分谨慎地看了眼白色袋子里的感冒药包装。
乔琉怒道:“你脑子有毛病吗,我还能害你不成?”
周子舟无视他的臭脾气,这才接过药来,就着捧着的杯子里的开水喝了,咽下去后发干发痒的喉咙才稍微好了点儿。休息了这么一会儿,他冒着金星的脑袋也多少恢复了些清明。
不过,没想到乔琉还真的人挺好的,又是送自己来医务室,又是买感冒药倒水,可以说是非常有同学情了。自己之前说不定是误会他了,他脾气虽然臭了点儿,但绝对是个好人。周子舟在心里默默地想……
这样想着,他忍不住又偷偷瞄了眼乔琉的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