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纯想过提前给他盖房子以示嘉奖, 但郭钰在短暂的了解了帝镇的权力组成部分之后, 开始肆意吃醋, 禁止儿孙们前去帮忙。孙子们纷纷表示赞同, 本来就不想去,且不说以前关系不好,还被他骗的一愣一愣的, 到现在谁的儿子都没能继位,被一个装傻充愣的叔叔截获了皇位,他还假模假样的模仿太宗!
郭钰虽然心里觉得自己是个老太婆,可这样就更能放得开了, 撒泼和娇嗔只是音调和语气上的差别:“我不许!你们不许帮他盖房子!要盖,让宪宗一个人儿盖去!谁的儿子谁管!如今不是人间我也不怕说, 他和我没关系。”
这也就是在阴间, 敢说这样的话, 在人间万万不能。虽然是贵妃总摄六宫,也时常见到非己所出的儿子,摆出一副视若己出的样子, 其实根本不用操心。皇子的功课有皇帝指定的教师负责,日常生活起居用度安排有中人们(太监宫女)按照法度去做, 贵妃就等着太监们把皇子洗白白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带过来时, 看心情说几句漂亮话。这很简单, 祖父教过她凡事要小心谨慎, 到死为止。
李纯瞪她:“同为大唐皇帝, 何分你我!”
隔着壁垒看热闹的王菱:“小郭娘子说得对!不是你生的, 不是你养的,那管他干什么?”
李亨一边吃嫡母塞过来的零食一边点头称是,他的生母杨氏如今也和王菱住在一起,在这个叫贵妇没有安全感的地府中,一直到现在,她们还觉得熟悉的人住在一起比较好。
王菱:“脆吗?”
“嗯,特别脆。这叫什么?”
“不记得了,名字怪怪的,一种民间小吃。一开始是小片,下油锅一炸就变大了,说是大米做的。”
没错,这就是又酥又脆的炸年糕片。四四方方的雪白年糕片,炸好之后从里往外那么酥,用荷叶或苏子叶一包,趁热撒上一丁点盐沫,犹如雪饼,吃起来还有鱼鲜味。
那边争论到底应不应该给李忱盖房子以示嘉奖,这边李亨继续吃:“有鱼鲜味,奇怪,难道这里放了鱼肉糜?”
王菱哈哈大笑:“想得到好!普通的小摊上哪有这样讲究,这是炸鱼炸虾的油。”她也正是被炸鱼的味道吸引过去,才看到有这种奇怪的小东西。没想到那家店拿炸鱼当幌子用,根本不卖。
李旦随之咔嚓咔嚓:“不错不错。”
吃了一会,聊了聊阴间比人间优越的美味——人间的民间没什么好吃的。一样东西要好吃,首先就得精米细面、放油放糖,自从大唐国力衰微之后,这些东西都用作供佛和官员享用。
穆宗李恒夹在父母之中有些为难,平心而论不想去,但是怕父亲生气,他一瞪眼我就腿软。
李旦不动声色的教他,虽然你的名字比我多了个偏旁和帽子,你可以像我一样啊。降低存在感,跟着祖宗同步撤离。
抱着胖胖肃宗溜走的人又多了一个。
李纯虽然生气,却也无可奈何。瞪了郭钰一会,看她又为子孙而悲戚,叹了口气,不盖就不盖吧,谁说当爹的非得给儿子盖房子?虽然这在人间是天经地义,在这儿可算了吧。“这风俗汉时未有,是太宗皇帝造出来的。”他谨慎的眺望,随即握住郭钰的双肩:“我不遵太宗祖制,听你的便是。”
郭钰在感动之前,也左右看了看,太宗果然不在这里,这才放心的松了口气,感动的牵着皇帝的衣服,赶紧享受郑氏来添乱争宠前的日子。若论姿容仪态和生前的感情,郑氏不足为虑,她只担心母以子贵。
……
前些年张议潮抓住吐蕃宰相三人,于阵前枭首,大奏凯歌而回。
很多人赞美李德裕,但李商隐的赞美和他的诗一起飘扬:成万古之良相,为一代之高士。
夸到李德裕的时候,宪宗忍了好久,见惯了玄宗被人嘲笑抱过李密等诸多天才,还是没忍住夸耀一下:“李德裕小时候常在我膝上玩耍。”李吉甫是他的丞相,父子两代贤相,为皇帝提拔寒门子弟,自己不居功、不把持选官,多好啊!
召见大臣时叫他带孩子进宫,看着好看抱起来聊聊,这都是常有的事。聪明伶俐、举止有礼再加上博学多才,六七岁熟读诗经等优秀成绩,这些小男孩特别可爱。
敬宗以上的皇帝们开始互相攀比,谁把二三十年、三四十年后的优秀大臣抱到膝盖上玩耍过。
李湛等兄弟三人相信自己抱过的小孩里也有不少能臣猛将,只是还没长大。
李亨:“如果可以算上成年的”
众人纷纷叫停:“李泌不算。和李泌一起睡过觉的皇帝太多了。”
历仕四朝!和哪个皇帝没彻夜长谈到倒头就睡?
算来算去,如果算上成年的名臣,那还是太宗的最多。行军打仗时睡在一个帐篷里就能算。
如果只算未成年的,那么李隆基抱过的神童最多,谁让他专门选拔过神童呢?
玄宗得意洋洋的摇了摇扇子:“想当年……”想当年我选拔神童就是为了好好培养,等到我老的时候留给子孙,怎么渐渐的都忘了呢?沉溺歌舞实在是太轻松了,轻松的东西反而是最难的。
都不如李忱,见到美貌的歌姬爱不释手,又恐怕重蹈覆辙,送出宫去都控制不住会思念她,索性赐死。虽然有些薄情,倒可以保证皇帝继续勤政。
“人要是一辈子都能保持初心不改,保持最优秀勤奋的状态,实在太难。”
玄宗的感触发自真心,但话一出口,众人做鸟兽散。
……
李忱,享年五十岁,服药中毒而亡。
他仰慕太宗和魏征的传说,特意找来的魏征五世孙都没能劝住他。
除了李炎黑着脸不愿意搭理这位叔叔之外,其他皇帝对于他的执政不想问,除了没能抑制宦官,让宦官矫诏立长子为皇太子之外,其他的没有任何问题,现在就看长子能不能行,读的都是一样的书,具体执行看个人能力。
有太宗那一本规范指南足以,具体执政完全看各人的毅力。
只想问一件事:“你为什么要服丹药?死了几个皇帝你不知道吗?”
“咱们李唐皇帝一定要前仆后继的跳进同一个坑里么?”
“汉朝全纵欲,唐朝全服药。”
正挑剔着这些话,忽然看到远处的杨广云淡风轻的走了出来,晃了一圈,又淡然走了回去,不由得疑惑。
在远处,刘邦、杨坚、李渊和李世民这三家开国皇帝正在聚首密议。
李忱:“……”
因为我觉得我找的这个炼丹师比你们找的靠谱。
真心话。我知道你们都是服丹而亡,但是!丹药没错!道士炼丹也没有错,错在你们识人不明。
现在的结果,只能证明我选的道士也不好,真正优秀的道士一定都在山中潜心修炼,不愿意进入红尘俗世。
再拜谢罪:“是我愚昧。”
这话一说,别人就再不能说什么。
李忱此后的日子里,生死如一,严格遵守礼节,继续保持少说话多努力的谨慎生活,主要是侍奉母亲,每天早晚去父亲那里问安。
新君在唐宣宗的诗‘海岳晏咸通’中选取年号咸通,好像还记得父亲,但他很快就开始疯狂的宴饮游乐,每天不离音乐,随时进行一场‘大唐那么大我想去看看’的旅游。
每天都有几千人做好准备,等着陪皇帝出门。
李忱关起门来算账,算的痛心疾首。
他连给儿女花钱都舍不得,还严厉禁止女儿发脾气,小心翼翼的维持唐朝圣明天子的样子,非常艰难。
……
每一个皇帝都恨‘帝镇’这个鬼设置,最后的矜持和对天地的敬畏是没骂出声,饶是刘邦这样善于骂人的人,也不敢指天唾骂。
一个人是希望后来者和自己一样倒霉呢,还是希望自己为后来者抹去艰难险阻呢?对方不仅不信,还不会感恩。
从始皇开始,恨这个制度最终到无可奈何的接受,但到现在为止,嬴政就没动过要废黜这个制度的念头,还觉得很有必要。让后来的新人受点苦,这点苦头绝不可能磨灭他们的野心、性情和才干,但能让皇帝冷静下来,反思自我,以及令人愉快的阖家团圆。
基本上一个皇帝在死后阖家团圆就会面对无尽的尴尬,对父亲可能暴露了自己不是孝子,他儿子可能也暴露了自己不是孝子。其他人只要想想这份尴尬,就觉得很快乐。
“拘束皇帝,二位真不想谋划一番,废除此处?”
“这个嘛……”
“李世民,你的心胸真如此宽大?愿意让下一个朝代的皇帝,一去世就自由?继续联络旧人,造就势力?”你们唐朝机缘巧合,早早的摆脱束缚,你看看汉朝呢?一直熬到王莽那混蛋玩意篡权!“倒不是老子见不得后人好,保不准谁是我的子孙后代呢,汉高祖还被人代代祭祀,和秦始皇不一样。可就有一件事我想不明白,你犯得上为后人铺路么?”
皇帝们按惯例要去祭祀前朝的皇帝,有两个标准,一个是历史上的明君,必须派大臣去祭祀优秀的前辈,另一个是自己喜欢的皇帝,不忙的时候亲自去。秦始皇不符合这俩条件中的任何一个,至于仰慕他的普通人嘛,到目前为止也没有几个。
杨坚心里赞同,但表面上没有点头。他不希望在隋朝结束后时取消帝镇,对唐朝之后的皇帝虽无好感,也无恶感,只是不想为他们的自由而奋斗。
李世民和他俩聊了半天,也隐约看出来了这俩人互相之间很不融洽,刘邦看杨坚得位太不正,居然还拿到了神鬼丹,令人想起一些不太愉快的事,譬如王莽、曹操。杨坚生前觉得汉高祖很了不起,直到现在真的认识了他。虽然刘邦的人多,但杨坚单一纯粹,双方的未来还未可知,如果能为了共同的目标而付出努力,很有可能达成目标,可要是这几个人想捣乱,在当前还是容易的。
他倒是很想等自己成为阎君之后,取消掉帝镇这种合理但不必要的东西。只是试探了一番,这两人并无这等心胸,也就罢了,自己和皇后一起努力也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