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君们有一个共同守则, 当上阎君的人不能吐露自己的真实身份——阎君夫人的身份为人所知, 但也要遵守这一点。不吐露生前是谁, 就能避开立场之争和过于明显的好恶。
阎君们戴着面具,除了朱砂痣阎君, 作为神仙他可以完全规避有人想走后门、行贿、干扰他等问题。穿着不是很统一的宽松黑袍或白袍,都有代称,王猛现在就不得不在衣服上搁一只草编的蚂蚱以表明身份,很多人都以为他是主持吸血地狱组建的阎君。
皇帝们的消遣之一就是猜测阎君们都是谁, 在面貌一样、沉默寡言的基础上,猜测阎君的死亡年份和性别,以及具体是谁。
那些生前没有创立任何丰功伟绩的阎君根本猜不出来,刘庄一开始不承认, 在实习期就被认出来了。亲爹去猜测时,太好认了。对于凶凶阎君是不是嬴政,众说纷纭,他本人不承认,别人只能猜测。
也有不准的,譬如现在,他们就把沉默不语、永远低头翻阅文书的许负认成了男人,把晶莹洁白美貌的朱砂痣阎君认成了女仙, 并引经据典的吵了一架。
差点去问。
又觉得失礼。
李世民看他们好一阵吵嚷, 云淡风轻的回去继续谱曲, 自从打定主意不再为被美色所迷惑的雉奴强行解释之后, 就觉得生活一片晴朗, 安心。让他死后再自己解释吧,他自己找的女人,默许着把原配王氏杖毙,阿耶不替他解释,俗话说得好,儿大不由爷娘。事实证明,只要治国的手艺出色——这里把方略称为手艺以自嘲实在是好笑——不论做过什么错事都可以被人忽略不计。
他生前制过不少宫廷雅乐,但那都是数十乐手组合起来的盛大、隆重的礼乐。对那些你侬我侬的情歌小调,听听就够了,很少自己写。这两天忽然想起一首诗,《赋得花庭雾》,适合做琵琶曲跳舞用,也好哄一哄长孙无病。
他横抱琵琶,用拨片弹拨,试着把心里稍微有些头绪的曲调弄出来。
赵飞燕捧着脸坐在旁边,手里拿了一副金板轻轻敲击,配合节奏,打算等做好了拿去跳舞用。
她喜欢和快乐的人一起玩,这首曲子虽然有点强颜欢笑,却逐渐洒脱起来,比平时更俊一些,不愧是无数花痴男女选出来的‘今年最想目睹真容的四个人’之一,二十多岁的年纪,英姿勃发,脸上飞扬快意的神采略减,却又多出一丝格外的东西,颇有些看透生死的感觉。
长孙皇后静静的坐在旁边,手里拈着两枚金环和一只降魔铃。金环上錾刻了花卉凤凰,是长孙无忌所赠之物,陪葬在身边。之前听说哥哥被贬到小地方做官,还算可以接受,到如今被逼自杀,这就受不了了,知道这是为什么,雉奴不愿意被人管教,武氏恨他阻拦自己当皇后,就吹耳旁风,好一个奸妃!
帝镇中的皇帝们基本上不怎么嘲笑他,谁家没有糟心事?汉朝灭亡三次、落下了无数教训。真正好笑的是李世民在哪儿红着脸强行为儿子解释那些糟糕又过分的行为,强行把他们做的事解释合理。
杨广以前还能笑他,直到李世民一语致胜:“不论如何,我们家总不会二世而亡。”已经拖到第三代了哈哈哈哈。
现在他只期待传说中武力超群又小心眼的赢秦四人回来,他最好能再说一遍。
但是没有,吕雉和扶苏先后回来过,双方都彬彬有礼,非常和气,距离遥远,没有矛盾争端。虽然李世民鄙夷过吕霍、嘲过始皇,但这事儿谁都干过,不必计较。
皇后们刚开始看长孙无病不是很喜欢,喜欢她女儿,不喜欢她这个骄傲又幸福的人。谁家都有不足之处,凭什么她宠冠后宫仅次于独孤伽罗,还留下贤名,还没有半点风波呢?就不失宠?
直到现在,长孙无忌被杀,儿子被流放。
汉朝的皇后们确认了,是我们的同类!
毕竟汉朝的皇后、太后家的外戚被夷三族是寻常事,没被灭门的太后,一只手数的过来。
卫子夫都给她打折了。
……
敌镇中的人陆续都走光了,到最后只剩下隋唐两代,不足十个人。
过于无聊只好相安无事,叔侄四人不尴不尬的相处着,住的不远不近,并且准确无误的划分成2~3个阵营,李建成李元吉兄弟情长,天天睡在一起。李承乾和李泰互相提防,恨不得筑造高墙抵御对方,有时候想起小时候兄弟二人挤在一起推搡嬉戏的场景,还有一起坐在母亲眼前的时候,赖在母亲身边腻腻歪歪的时候,还有被父亲一起带去练习射箭打猎的时候,贞观十年之前,都是融洽的兄弟。
如今甚是可哀,可谓利欲熏心,权势害人。
但是第二天一见面,出了陋室,瞅见讨厌的瘸子和讨厌的胖子时,就觉得十分嫌恶。只是为了提防隐太子和巢王二人,还得勉强凑在一起,相看两厌。
别人只能等着镇外送来消息——有曾经也被关在帝镇的人,还有自己的亲人来送信。除了耕种和望天长叹、夜观星象、下棋练武、修缮弓箭之外没有别的事打发时间。
但李泰不一样。他是个收藏家(王世襄认证),现在也很乐于考古。自从那年在地里刨土时,刨出一只周朝的酒杯之后,就热衷于挖掘。他还挖出来过疑似周朝的东西,甚至挖到过一个青铜礼器,里面有两只酒爵、一把勺子和一块玉,在地下埋了不知道多久,也不知道是谁埋的。铭文已经被人打磨花了,认不出内容。
李承乾:“你就是突厥的土拨鼠,天天挖洞,早晚被马踩死。”
李泰挖的坑很大,浅了他跳不进去,会卡在洞口:“你就是踩进土拨鼠挖的洞才变瘸的马?”
“脑满肠肥死胖子,马瘸了能治好。”
“别以为我不懂训马,瘸马不堪用。”
李承乾瞅了瞅瘸腿,在医馆几次把腿敲断修改骨头,虽然喝了麻沸散不觉得有多疼,可是恍恍惚惚听见锛凿斧锯在身上当当当,醒过来之后被人要求对着镜子想自己此时此刻非常高兴……真不高兴!做的手术失效,也怪不得别人,看其他人有动了各种手术,甚至接上木头假腿之后觉得高兴的,腿就有了,只能怪自己。现在想拿铲子拍他。
“你还能爬的上马背?”
“我这不是胖,是孔武有力。猛将都是虎背熊腰。”
“名将可没有走路都累的!”
李泰知道大哥想干什么,一手提着锄头当勾镰枪使,准备勾他脚后跟,另一只手拎着铲子准备反击。
勾镰枪是个好东西,一直到两千多年后还在应用。
李承乾缓缓俯身,李泰往后仰,手里攥紧做好准备。
大哥没有打人,只是抓起一把土,作势要扬过来。
两人对峙了良久,李密早上一起床看到俩人一动不动,不由得问:“这是谁堆的雕塑,像是真人。”
王伯当正在门口平平整整的沙土地上练字,那同样被敌镇关过的奸商把纸卖的很贵,他干脆节俭些:“就是真人。”
李元吉伸着懒腰在窗口看,等着大哥给梳头,远远的看了一眼:“那哥俩真是情深意切。”
“呵,李世民的儿孙,个个出奇!”先是祸起萧墙,然后蒸其庶母,真是刺激,他就该有这样的子孙。
他们俩也探讨起自己的儿子,现在都长大了,本来都颇具雄才的好孩子,被慈幼院教育成了仁弱善良胸无大志的普通人,甚至觉得皇位无关紧要!听听,这说的是人话么?现在直接在慈幼院内部从被照顾的小孩子,转为照顾人的人,据说还是经过考试击败了其他人?通过了给小孩塞奶嘴、唱催眠曲、教小孩吃饭、教小孩认字等诸多考试,一万人选三千人的考试获胜了。还挺得意。
更可恨是李元吉有一个儿子,为了逃避慈幼院里的考试,试图翻墙逃跑,被捉回来之后又坚定的要求去投胎,为了不考试宁愿去投胎!!像话吗?虽然每年都有很多考试失利或是畏惧考试的小孩踊跃申请去投胎,但是我儿子怎么能这样!李承乾为了逃避烦人的老师,只是想杀掉老师,怎么我们的儿子如此不成器?
双双气得头晕。
给李元吉梳好头发,就该李元吉给大哥梳头了,这就是两人保持光鲜整洁的秘诀,对面那瘸子和胖子不放心把脑袋教给对方摆弄,只能把各自的及腰长发扎两个大球,潦草的用头巾一裹,有点歪歪斜斜的,跑动时颠簸,巨好笑。
……
书法家们不分高低,毕竟能自成一派的人各不相同,即便同是楷书,也各有风貌,独领风骚。如山峰,全国七十二洞天福地,具是婀娜青山,娇媚溪水。
书法家们不爱见面,最喜欢互相写信。内容写的是什么倒不是很要紧,主要是互相交换墨宝。
以代人跑腿为生的小伙计送信的价格按照距离计费。
欧阳询现在就再给蔡邕、韦诞、王羲之等人写信,问问怎么样能查到那本缺德书到底是不是许敬宗写的!现在是匿名。
众人回信问:虽然许敬宗修史时胡乱糟改,把写给长孙无忌的《威凤赋》按在亲家尉迟敬德的头上。虽然他收了贿赂就把对方写成好人。虽然他收了钱就让人冒领功勋,移花接木,虽然他善于诬陷他人,将来差不多能下地狱。但是你说的到底是哪本缺德书?许敬宗有才无德,作品太多。
欧阳询:《补江总白猿传》看过没有,我很少与人结仇,只有许敬宗一人。
这是什么仇呢?当年长孙皇后的丧礼期间,欧阳询也很伤心,他给这恩爱夫妻写过超多的碑,常常随侍皇帝身边,九成宫醴泉铭就是他们夫妻恩爱的见证之一。许敬宗看这么一个干干巴巴长得像猴的老头哭的抽抽搭搭,觉得好笑,笑了一下,就被李世民贬到远方去了,过了将近十年才召回来。
《补江总白猿传》写的内容非常离奇,梁大同末年欧阳纥率军南征﹐至长乐﹐妻为白猿精劫走。欧阳纥率兵入山﹐使诸般巧计,在白猿精抢走的妇人们的配合下,杀掉了这个刀枪不入能夜御数女的千年白猿。但是白猿说了,你老婆已经怀孕嘿嘿嘿,将来会很有才华呦。后生一子﹐状貌如猿猴。
欧阳纥是谁?是欧阳询的父亲。
欧阳询相貌如何?巨丑,长得真像猴,那他也是父母生的!
但以貌取人不对,以貌来攻击人,甚至还编这种恶心下作的故事,实在是令人可恨。正经文章未必能流传千年,但所有不正经的故事都能口口相传。
朋友们特意去书馆买了一本,看看内容,才回信。
蔡邕回信:你去阎君殿前告他一状,虽然不是人命不登记在册,但给人造谣也入刑。去年的新规,造谣视轻重和恶意而定,入粪坑地狱。这种应该能判十年。
韦诞回信:你应征到人间去,可以等到许敬宗一死,立刻过去吓他。
他有严重的恐高症,变成鬼之后也坚决不肯飞起来,为此放弃了很多去人间工作的机会。飘起来穿过天空中的鬼门去人间做城隍虽然好,但是飘起来的一瞬间就要哭了!
王羲之回信:不论是谁开始造谣,只要带起来这股风气,将来人人不可避免。
他说的一点都没错。
不仅是事情传扬开之后,欧阳询那些死后才认识的朋友们写信来安慰他、登门拜访。
欧阳询的崇拜者已经开始筹措辞藻,给许敬宗编故事,一夜之间,许敬宗的亲娘就被十多种大妖怪睡过了,还有画不可描述图的,写不可描述之小说的,纷纷跟风上。
最近工作清闲,全体官吏兵卒都是工作一个月休息一个月,很快就发现了这些离奇的新书——手抄本。
这好像搞坏了地府的风气,又好像带来非常不好的潮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