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杜荷死不死已经不重要了,厉锋却千万不能死,否则反咬东宫的计划便会功亏一篑。
该死的李恪,你为何还不出现?!
此时,李恪正带着一队武候卫骑兵,自皇城东边的大街策马而来。事前,他便与李泰约定好了,他带队“巡逻”至此,“恰好”听见暗香楼上传出打斗声,便从临街的窗户中突入,活捉杀手厉锋。
不过,李恪故意比约定的时间晚到了一会儿。
他有自己的算盘。毕竟,他手下的这些武候卫是朝廷的兵,不是他自己的亲兵,如果他巡逻到暗香楼下的时间,正好就是刺杀行动开始的时间,如此巧合难免会让手下人生疑,日后追查起来更有可能引起父皇的怀疑。
所以,此时李恪明明已经带队走到了暗香楼下,却佯装没有听见楼上的打斗声。
身旁的一名副将闻声,惊愕道:“大将军,崇仁坊内有人闹事!”
“哪儿呢?”李恪缓缓回头。
“听声音,是暗香楼。”
“暗香楼?”李恪手搭凉棚,往左首望了一眼,这才神色一凛,大声道:“反了!光天化日竟敢在皇城边上闹事,弟兄们,跟我上!”
李恪一马当先,冲向坊墙,然后在距坊墙三步开外,从马背上腾身而起,在墙头上用力一踏,借力跃上了暗香楼二楼的窗户。副将和十几名骑兵也如法炮制,分别借助坊墙跃起,从几扇敞开的窗户中跳了进去。
看到李恪从窗外跃入的一刹那,李泰不禁在心里喊了声谢天谢地。
此时,厉锋因兵器脱手和右臂受伤,已然落了下风,在谢冲的凌厉攻击下频频闪躲。忽然,他脚下绊到一个倒地的花架,整个人跌坐在地。谢冲狞笑,使出一记杀招,手中横刀直劈他的天灵盖。眼看厉锋已避无可避,这一刀下去必死无疑,可谢冲却在此刻遽然顿住了。
因为,李恪的刀已经抢先一步刺穿了他的身体。
谢冲睁着血红的双眼,直直向前栽倒,重重扑在了厉锋身上。
至死,他都不知道自己死于谁人之手。
武候卫骑兵们纷纷冲上来,七手八脚地把厉锋按在地上。
厉锋的脸被死死地按在地板上,嘴角却掠过一丝不易为人察觉的笑意。
作为冥藏先生王弘义手下最忠诚、最优秀的一名死士,他很清楚,自己的使命是在诬陷东宫之后死于刑场,而不是毫无意义地死在这里。
第十三章 接头
萧君默没想到,辩才与东谷先生郗岩的接头方式,竟然是通过城南的一家棺材铺,而随后的接头地点,竟然是在江陵西郊的一处墓地。
墓地坐落在一处山脚下,旁边有一条小河潺潺流过,依山傍水,景色倒是不错,风水也属上佳,可站在这种地方等人,感觉终究有些阴森和诡异。
萧君默和辩才按照约定,站在河边的一株独柳下等候郗岩到来。闲着没事,萧君默就问辩才,在这种地方见面,是否有什么说法。辩才笑了笑,说这是郗岩当年执意提出的要求,先师智永想想也没什么大碍,便答应了。
萧君默闻言,更觉奇怪:“他执意这么做,有什么理由吗?”
“当然有。”辩才道,“他说,只有死人能保守秘密,所以在这种地方见面最安全。”
萧君默哑然失笑,心想这种说法虽然怪异,却也不无道理,看来这个东谷先生郗岩定然是个与众不同之人。
日上三竿的时候,一个瘦长的身影沿着河岸朝他们走来。辩才道:“来了。”萧君默手搭凉棚一看,来人五十多岁,穿着一身黑衣黑裤,皮肤也异常黝黑,若是晚上,恐怕走到跟前都认不出是个人。随着郗岩一步步走近,萧君默慢慢看清了他的相貌,顿时有种不寒而栗之感——只见他脸颊和眼窝凹陷,额头和颧骨凸出,下巴尖得像一把锥子,身上也瘦得仿佛只剩下一副骨架。世上竟然有人奇丑若此,萧君默也算是开了一回眼界。
这样的人,一定经常被邻居拿来恐吓调皮捣蛋的孩子。萧君默忍不住想。
郗岩不仅相貌奇丑,生性似乎也颇为傲慢,跟辩才照面时只微微作了一揖,道了声“见过左使”,然后便背起双手,俨然一副居高临下之态。
“东谷,一晃二十余年不见,家中一切可还安好?”辩才微笑问道。
“还好。”郗岩说了这两个字之后,就把嘴闭上了,显然不准备跟辩才寒暄叙旧。
辩才无奈一笑,遂直言道:“东谷,想必你也知道贫僧此次来江陵的目的,闲话不多说,东西带来了吗?”
“带了。”郗岩仍旧冷冷道,“只是不知左使取回方觞,意欲何为?”
萧君默一听“方觞”二字,料想这枚觞的形状定是方形,正如玄观手中的圆觞是圆形一样,却不知谢吉手中那枚觞又是何等形状。
“不瞒东谷,贫僧取回此物,是为了完成先师遗命……”
“属下最后一次接到盟主指令,是武德九年的事情了。”郗岩打断辩才,“如今左使突然说有盟主遗命,不知有何凭据?”
辩才没料到他会这么说,顿时一怔:“盟主当年把方觞交给你时,便已下了命令,来日无论是盟主本人还是贫僧前来,你都要无条件交还,怎的还要什么凭据?”
“属下说的凭据,指的是左使所言的盟主遗命,请左使听清楚。”郗岩的口气十分傲慢,“看样子,左使似乎拿不出来。也罢,你权且说说,盟主究竟有何遗命吧。”
饶是辩才修行多年,此时也不免有些怒气,但仍强忍着道:“本盟的宗旨是‘邦有道则隐,邦无道则现’,而大唐自建元以来,国运日益昌盛,百姓安居乐业,是故盟主才会在武德九年向所有分舵下达沉睡指令,且盟主在圆寂之前嘱咐过贫僧,若大唐从此太平,便要择机解散天刑盟……”
“你说什么?”郗岩非常震惊,“解散天刑盟?!”
“是的,这正是盟主遗命。”
郗岩冷笑:“李唐天下现在貌似太平,可谁知道李世民一旦驾崩,会是什么人上去当皇帝?万一是个暴君或昏君,天下岂不是又乱了?这时候解散本盟,不是愚蠢之举吗?”
萧君默万没想到,这个郗岩竟然对今上直呼其名,还好这是在墓地,身边只有死人,否则一旦被人听了去,那可是大逆不道之罪!看来这个人对今上并无好感,连带着对大唐朝廷也毫无尊崇之心,才会如此强烈地反对解散天刑盟。
一听郗岩竟然出言不逊,还把盟主遗命说成“愚蠢之举”,辩才顿时脸色一沉:“东谷,你讲出这种话,还算是天刑盟的人吗?本左使今天可不是来跟你商量的,这是盟主遗命,你必须执行!”
“左使不必拿职位来压我,我郗岩向来忠于本盟,但绝不愚忠,若盟主的命令错了,请恕我难以从命。”
“你!”辩才气得脸色煞白,说不出话。
“东谷先生,”萧君默知道自己不能再保持沉默了,遂淡淡笑道,“在下欣赏你的耿直,可你方才这句话,在下却认为值得商榷。”
“你是何人?这里轮得到你说话吗?”郗岩眉毛一挑,斜了他一眼。
辩才刚想介绍,萧君默便抢先开口道:“在下无涯,此次专程护送左使前来江陵,目的便是执行盟主遗命。所以,这里不但轮得到在下说话,而且东谷先生若抗命不遵,在下也可以遵照左使号令,执行本盟家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