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别(2 / 2)

他拔出了肩上的肩头,用布料草草包扎了下,就再没了力气。只能仰躺在雪地里,睁眼望向漆黑的天空,不住喘着粗气。

有那么一瞬间,裴原觉得,他或许真的不行了。

可如果他真的死在这,宝宁怎么办?

他不能死,也舍不得死。他还不知道他的孩子是男是女,他还有很多事没做,很多话没和宝宁说。最重要的是,他仍旧欠给宝宁一个盛大的婚礼。

如果他死在这大山中,被埋在雪地里,以后的日子,宝宁会受欺负。

裴原忽然想到,她会不会改嫁?

好像又有了些力气。

裴原用刀撑着地,咬牙缓慢地站起来。他绝对绝对不能死,至少六十年内,他不能死。他得尽快好起来,将宝宁接回身边,看着她生下孩子,然后把她们一起圈养在身旁,寸步都不会再离开。

人果真是要有些信念的,靠着这丝念头的支撑,裴原忍着剧痛,又在及膝的雪中走了小半个时辰。

晕厥过去的最后一眼,他看见在山崖的脚下,有一道熟悉的穿着白衣的影子。

……

自从被掳走后,陈珈一直被关押在一处偏僻的营帐中,几个匈奴兵看守着他。

他没什么事可做,好在也没人赶打骂他,只是调笑而已,吃喝也会按时送过来。

第三天的时候,陈珈发现事情的不对劲。

他们没有再攻城了。

这并不奇怪,现在已经进入深冬,风大雪急,连着下了三天的大雪,匈奴兵缺少御寒的衣物,每天都要冻死几个人,自然没办法再次进攻。

古怪的是,那个叫淳于栾的一直没有来找他。

按着常理来说,俘获了敌方最高将领的夫人,无论是来说说场面话,或是来示威几句,至少应该露个面的。可陈珈始终没等来他。

后来他才知道,淳于栾受了很重的伤,虽然从阎罗殿里被抢了回来,但元气大伤,不仅短时间内无法复原,还破了相。

原先的传闻是,匈奴的这位左贤王容貌英俊,性格风流倜傥,许多姑娘对他芳心暗许。但现在,即便是从中军大帐中出来的男人,也是一脸的后怕,暗中传言淳于栾形如厉鬼,甚至还有传言说他是不是恶事做得太多,被神灵惩罚了?

不管原因如何,得知淳于栾过得不好,陈珈吃起饭来更起劲了。

第五天的晚上,淳于栾已经清醒过来,虽然仍然虚弱,脑子还算灵活,他下了一个命令。

要求将济北王妃送回王庭作为人质,并派人回王庭向老单于索要御寒的衣物,以及十万兵马。

他的理由是,与其损兵折将、无功而返,不如趁敌不备,派大军围困,一举击杀。

陈珈被一支五十人的队伍押送着,在第六日的早上就启程,一路向北行去。

……

宝宁已经连着五日没有睡好了,这天,还没破晓,她又睁开了眼。

外头还是安安静静的,一切都在沉睡,圆子在她的怀里也安稳地睡着。宝宁盯着帷帐,过了大概一刻钟,听见有鸡叫了。又过一会儿,府邸从黑暗中苏醒过来,有下人出来扫雪的声音,宝宁坐起身,轻手轻脚下床,将窗户推开一条小缝儿往外看。

裴原还是没有回来。

宝宁失落地关上窗子。

她心中明白,这样的举动很傻,并且毫无用处。裴原怎么会像是神仙下凡一样,忽然出现在院门口?城外敌人的重重兵力还没有撤去,城里连只鸟都飞不出去,城外也连只鸟都飞不进来……但是,她还是忍不住,在起床后,悄悄地去看一眼。

万一裴原忽然就出现了呢?

宝宁总是想起他离开的那一天,他神色疲惫,心事重重,但还是很温柔地安抚她。

一回想起他那时候的神情、语调,宝宁便觉得鼻头酸涩,想哭。她又不敢哭,她后悔极了,当初送裴原离开的时候,她为什么要哭呢?这是不是个不好的兆头,是个要分别的兆头?她当时要是不哭,一切就会改变了,裴原会顺顺利利地回来?

宝宁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幻想着,裴原突然从门外走出来,出现在她的身后,告诉她,敌人已经撤兵了,其实这一切都是一场游戏,他耍着逗她玩的。他根本没走远,就在隔壁住着,身体也好得很,他只是想看她着急的样子,想听她说句好听的话儿。

……从裴原离开至今,她连一句关于他的消息都没有收到过。

天冷成这样,他现在人在哪里,有没有缺吃少穿,旧伤好不好,她通通都不知道。

她每天在忧思中醒来,在忧思中睡去,她每天都告诉自己,不要想太多,她得照顾好自己和孩子,要不然裴原回来会生气的。但是这样的告诫丝毫没用。

最让人恐惧的是,她竟然连梦见他一次都没有。

他到底在哪里啊?

……

宝宁沉默地坐在黑暗中,她眼睛望向窗子的方向,看着那片窗子一点点地亮起来。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强迫自己露出微笑,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刘嬷嬷推门进来了。

宝宁装作刚刚睡醒的样子,笑着冲她比了个嘘声的手势:“圆子还在睡呢。”

独自一人在房中的时候,她再怎么脆弱,那是她自己的事,但只要出现在外人的面前,哪怕是刘嬷嬷,她也不能展现出一丝一毫的脆弱。因为她是济北王妃,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她呢,如果她乱了阵脚,整个王府,整个丰县,怕也就乱了。

裴原临走前告诉她,她是王妃,要争气。

宝宁想,等裴原回来了,她一定得拉着他好好地抱怨和诉苦,还要邀功,要听他的夸奖,让他拿出私房钱来,给她买好吃的。

他应该就快回来了吧?

……

几乎是同一时间,百里之外的代县,将军府中的一处卧房内,裴原突的睁开眼睛。

他刚刚做了个梦,梦见宝宁独自一人坐在黑暗中,正在偷偷掉眼泪。他想要去安抚她,但是根本碰不到,心急如焚,只能无力地看着她哭。在梦中时便觉得心脏紧缩难受,如今醒了,这感觉仍旧迟迟无法散去。

宝宁现在在哪儿?她是不是还在危险之中,他得去救她。

如此想着,裴原单手撑着床就想要坐起来,但左胸处传来尖锐的痛苦,裴原眼前一黑,嘶声跌下去,额上的冷汗冒出来。

“醒了?”乐徐听见屋里的动静,撩开帘子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盏灯。

他笑道:“我劝你还是安分些,后心那一箭的箭头离心口只有半寸,你要是再这样活泼地动来动去,伤口崩裂开,我可没法再救活你一次。”

裴原问:“这是哪里?”

乐徐答:“代县将军府。”

裴原松了口气,他逐渐回忆起陷入漫长昏睡前的事,闭了闭眼,沉声道:“叫宿维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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