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饮月很快就来了。她掀开帐帘, 站在精美的地毯上,捂着帕子咳了咳:“表哥。”
夜重煜对着宿饮月和蔼很多。他不再像刚才对云梦菡一样高高在上,而是很快示意宿饮月坐, 嘘寒问暖:“你最近身体怎么样?你也是胡闹,战场刀枪无眼,条件也不如昊苍城好, 你应当留在王宫里好好养身子, 何必非要来前线?”
宿饮月一张脸纤细苍白, 白的没有血色:“我想离表哥近一点。”
夜重煜知道说不动她, 从小到大, 他都没法改变宿饮月的主意。夜重煜退步了, 说:“我拿你没办法。罢了, 我再给你拨些人手, 你自己好生将养, 勿要被风沙伤了身体。”
“谢表哥。”宿饮月说完,她低头用帕子拭了拭唇角,问, “表哥深夜找我前来, 所为何事?”
夜重煜极细微地停顿了一下。很快, 他恢复原样, 继续说道:“我不放心你的身体,另外,我确实有一件事要和你说。”
宿饮月安安静静地等着夜重煜的后话,夜重煜捏了捏手指, 说:“我想要遣散后宫。”
宿饮月的眼睛明显挑起来, 她掀起眼皮, 瞭了夜重煜一眼:“表哥后宫佳丽三千, 各个都是难得的美人,不知惹得多少人艳羡。这么多美人搜罗不易,表哥为什么突然要遣散后宫?”
“弱水三千,不如只饮一瓢。”夜重煜似乎很感慨,说道,“刚刚我和云梦菡推心置腹地聊了聊,我发现,这些年我对她的误会太多了。我们本该是最相爱的恋人,可是我们如今呢,虽是夫妻,却形同陌路。我们不该如此,明明这些年,我一直爱着她。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我不能再失去她了,所以,我打算遣散后宫,独宠她一人。没有那些女人在其中搅局,想来,我们的感情很快就能恢复如初。”
宿饮月沉默了良久,低声问:“那我呢?表哥,我为你已经放弃了一切,你为了她遣散后宫,那我该如何?”
夜重煜面上露出不忍,他带着歉意,说:“饮月,这一生是我亏欠你。等来世,我必然选择爱你。”
宿饮月听着听着就笑了起来,她脸色白如纸张,咯咯笑着的时候宛若癫狂:“下一世来爱我。那就是说,你从未爱过我了?”
夜重煜垂下眼睛,低声道:“抱歉。”
“为什么?”宿饮月仿佛执意求一个答案,“我究竟哪里不如她,你为什么爱她不爱我?”
“我也希望不负她也不负你,可是我没有办法。”夜重煜目露沉痛,说,“她来找我的时候,孤单又脆弱。她瘦的只剩一把骨头,她说她一个人睡在营帐,晚上怕黑,叫丫鬟都没有人理会。她害怕,就彻夜彻夜地睁着眼,不敢入睡。她如此柔弱无助,离开了我就不能活,我怎么能舍下她?”
宿饮月心里想,哦,原来云梦菡一个人住在帐篷,而且伺候的人不多,夜里有动静根本听不到。宿饮月用帕子捂着嘴,用力咳嗽,像是要将心肺都咳出来一般。毕竟是从小看到大的表妹,夜重煜于心不忍,低唤道:“饮月……”
“我没事。”宿饮月撑着桌案站起来,不顾自己走两步就咳的身体,摇摇欲坠对夜重煜行礼,“夜深了,表哥早点休息吧。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陪在表哥身边。”
夜重煜道:“你放心,你毕竟和其他人不同,即使没有夫妻这层关系,你也依然是我的表妹。之后,你可以留在王宫里安心养病,想住到什么时候,就住到什么时候。”
宿饮月露出一个笑:“谢表哥。”
她说完,就往门口走,快出门时,宿饮月停下。她纤弱的身体停在黑色的帐帘前,上面画着张牙舞爪、穷凶极恶的魔族图腾,宿饮月细的一折就断的身形映衬在这些怪物前,竟让人生出种说不出的压抑感。
夜重煜的心不知不觉提起来:“表妹,怎么了?”
宿饮月微微侧过脸,从夜重煜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纤弱的下巴,以及唇边莫名的笑意:“表哥,从小到大,我什么时候拒绝过你的要求?”
夜重煜心里一沉,他声音本能地绷起来,问:“你在说什么?”
“我虽然比你小,但是从小活在病榻上,心智反倒比同龄人成熟。我看着你长大,你想做什么,想要什么,我怎么会不懂呢?”
背后没有声音,宿饮月也不在乎,唇边带着笑,掀开门帘而出。
她最喜欢表哥了,从来不舍得拒绝表哥任何要求。既然表哥让她去杀人,那她就替他杀了云梦菡。
她心甘情愿当他的刀。只除了,他要离开她。
宿饮月身体弱,不能满足夜重煜的欲望,所以她容忍夜重煜一个接一个往后院里纳人。她容忍他朝三暮四,容忍他花天酒地,但是唯独不能容忍,他要为了另一个女人守身如玉。
夜重煜想来也知道,所以故意说这些话激她。宿饮月从一开始,就听出来了。
宿饮月唇边露出纵容的笑,她的表哥,还是当初那个,为了抢夺凌清宵的东西,就故意装病的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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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饮月进入云梦菡的住处时,一路畅通无阻,门外甚至连个把守的人都没有。
宿饮月唇边挂着轻轻的笑,她的表哥把一切都铺好了,只等着她来当这个恶人。
既然如此,她怎么忍心让表哥失望呢?
云梦菡坐在内室,正抱着匣子细细看当初她和夜重煜的定情之物。她听到外面有声音,本以为是夜重煜,一抬头,却看到一个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人。
“宿饮月?”云梦菡太过吃惊,都直接从塌上站了起来,“怎么会是你?”
“云姐姐。”宿饮月上下打量着她,笑容莫名,“好久不见。”
云梦菡可一点都不想和宿饮月叙旧。宿饮月看着柔柔弱弱,病弱不堪,然而只有云梦菡知道,这是一个怎样的恶魔。
云梦菡冷着脸,直接摆明了态度送客:“我这里庙小,容不得宿大小姐。来人,送客。”
云梦菡连唤了好几声,外面毫无动静。云梦菡心里忽的一咯噔,骤然生出种不好的预感。
宿饮月踱步到塌边,自顾自拿起匣子里的东西看。云梦菡见她没经过自己同意就碰自己和夜重煜的定情之物,怄的不行,怒道:“宿侧妃,你是侧我是正,麻烦你摆正你自己的身份,不要做逾越之事。”
“逾越?”宿饮月呢喃,她偏头看着云梦菡,忽然笑开了,“那你死了,就不是正室了。”
云梦菡都没反应过来,腹部猛然传来一阵剧痛。云梦菡低头,见自己小腹捅着一把尖刀,鲜血汩汩流出来,顺着刀柄,流到了宿饮月手上。
宿饮月用力往里拧了一下,她看着云梦菡的目光近乎怜悯:“说起来你也挺可怜,原本有着还算不错的前途,只可惜,你肖想了一个你不该肖想的人。”
“是谁?”云梦菡忍着痛,问,“你为了谁要杀我?凌清宵吗?”
她不该肖想的人,唯有凌清宵。可是凌清宵和宿饮月有什么关系呢?凌清宵和宿饮月虽然是真正的表兄妹,可是两人感情非常淡薄,双方都不喜欢,甚至厌恶对方。宿饮月不可能因为凌清宵来杀她。
宿饮月听到她在这种关头第一个想到的居然是凌清宵,都没忍住笑了出来:“原来,你心里想的人一直是凌清宵。这些事情,真是可笑呢。”
宿饮月说着,眼睛中露出怨毒的光:“但是那又如何,他如今是天帝,高高在上,不染尘埃,无论你还是我,都不配沾染到他。你那些可笑的臆想,注定只能一辈子藏在阴沟里,不见天日。”
云梦菡不知道被刺激到了还是怎么,猛地发力,竟然成功将宿饮月推开。宿饮月是久病之躯,她没防备云梦菡的动作,后腰砰的一声撞到桌角上,顿时咳出来一口血。她捂着嘴猛烈咳嗽,挣扎着想站起来杀了云梦菡。
“贱人,你敢推我?”
云梦菡推开宿饮月,捂着伤口,跌跌撞撞往外跑。她一路都在呼救,可是不知道怎么了,外面没一个人听到。
云梦菡和宿饮月一个重伤,一个久病,都不是健康的身子。她们俩很快重新扭打在一起,云梦菡用尽全力打掉了宿饮月的匕首。匕首跌在地上发出清脆的金属声,云梦菡趁机,高声向外求助:“重煜,快来救我。夜重煜……”
直到这一刻,云梦菡都盼着夜重煜来救她。宿饮月嘴边露出报复的笑,她看着云梦菡,像是得意,也像是怜悯。
宿饮月说:“你不懂他,你从未真正了解过他。他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
两个人扭打间,大地猛地晃动,两人没有站稳,齐齐跌落在地上。云梦菡腹部的伤口一直在流血,她跌在地上,摔得极痛,几乎都没力气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