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在像李世民那样的统治者眼里,僧人到底还是太过仁慈了一些,所以他从前对佛教比较抵触,担心佛教的盛行会影响军队战力,但他现在看问题的眼光和角度,与过去似是又有几分不同。
自那高昌之战以及金瓜现世之后,很多佛教徒对于这位中原皇帝的认可,也比从前高出许多。
在他们常乐县中,之后那几日,城中百姓时常会看到一些面上带伤的僧人道士,见到差役就避着走,就怕那棺材板县令寻他们秋后算账。
这个年代的民风着实开放,在几十年后的中原地区,甚至还流行起一种名叫“乞寒胡戏”的庆典,就是在初冬时节,一大群人光着身子相互泼水,唱歌跳舞取乐,场面豪放热闹,不少皇帝和皇子们都很爱看。
在这种大环境下,尤其是在这民风彪悍的陇西之地,和尚道士打一架,在当地人看来根本都不算什么,还有人觉得他们罗县令这回着实是有些太较真了。
罗用:……
第347章 匠人
这一年夏天,常乐县中又多出来一个燕儿飞作坊,一个打谷机作坊。
这么多作坊开起来的好处就是,常乐县当地人只要是勤快肯干些的,一般都能找到活计,作坊区那边每日上工下工许多人,主要以男子为主,其中也有一些女子。
在那针坊之中,甚至还出了一名女的炒铁匠人,听闻手艺很是精湛。
她每月的工钱加上食宿补贴,能拿三四百文,若是做工时间延长,有时候晚上再加一下班,还要另外算钱,比县里那些差役们挣得都多。
这件事在常乐县中也是一桩奇谈,这女子从前便只是一个寻常妇人,原本乃是农户出身,从小便要下地,十三四岁嫁到常乐县城,翁婆老迈,丈夫无甚能耐,下面又有小姑妯娌侄儿侄女,一大家子人那日子过得叮叮当当,隔三差五便要争吵。
这名女子先后生了四名儿女,家里头实在太穷了,她便出去给人挑担做工,前些年还与他丈夫一同去往那敦煌的千佛洞担过土,一走往往就是三两个月。
耶娘不在身边,子女难免就要受些委屈,每次回来往往又是一通争吵,与她那小姑还曾当街打过一回,那小姑打不过她,被打得哭着回家找自己耶娘告状,结果家里又是一通闹腾。
现如今这姑嫂二人可好了,这炒铁的女匠人拿了伙食补贴,不在针坊吃饭,她那小姑每天中午都要给她送饭过来。
倒也不能说她小姑市侩,从前他们家没钱的时候,她俩因为一块布头都能打起来,现在她这当嫂子的能挣钱了,对家里人也不赖,眼瞅着她这小姑到了该说亲的岁数,还与她买了那晋昌商贾运来的布料回去,叫她与自己做一身新衣裳。
总之对于那每月三四百文的工钱,城中百姓都是很羡慕的,只可惜炒铁那活计得要有手艺,还得讲点天赋,寻常男子想要学会都不算容易,更别提妇人们了,首先身体不够壮实的那就不行。
这个炒铁的女匠人着实厉害,好似天生便通了那一窍,仅仅只是看人炒过几回便会了,与那针坊的管事说那活计她也能做,针坊的管事叫她上手去炒一锅,第一锅只是寻常,第二锅便似模似样了,到后来越炒越好,工钱也是连连上涨。
从前城中这些妇人大多羡慕羊绒作坊里面那些小娘子,觉得自己早生了几年,没赶上好时候。
这会儿她们又很羡慕这个每月能挣三四百文的妇人,听闻从前她那翁婆待她也是一般,现如今可是大不一样,恨不能将她当了宝贝捧起来。
娃儿想要吃点什么穿点什么,她自己也能拿得出来,前两日还见她在街边买糕,那敦煌来的甜糕,一下便要了两斤,半点不觉肉疼。
这阵子新开的燕儿飞作坊和打谷机作坊,也收妇人,一些需要技术的活计,也有妇人在学,整体表现得是要比男子差些,但也有那几个精进的,将来很可能也会成为匠人。
妇人们去学手艺,在这个时代也有一个男子们没有的好处,那就是不怕被改户籍,横竖她们的丈夫什么籍,她们便是什么籍。
作坊方面也有培养匠人的意愿,在罗用的弟子们开办的这几个作坊之中,都有专门让人练习技艺的场所,偶尔还会有人过去指点一二。
听闻他们常乐县这里的作坊愿教人手艺,这城里城外、晋昌敦煌不少人都来做工,眼下这场面是很热闹,只是不知道最后又能有多少人坚持下来,毕竟真正能做到持之以恒的人还是少数。
要说动力,那还是很充足的,寻常活计每月只得几十文,若是成了匠人,至少也是一二百文往上,若是掌握了一项关键技术,三四百文不在话下。
城中那些匠人们,时常放着作坊里的饭菜不吃,三五成群到街上去打牙祭,其他人看了,便很羡慕,每月挣不来几百文钱,是不敢这般花用的,更何况还有妻儿老小要养活。
“前些时候你不是回家去了,怎样了?”这一日,方才发了工钱,几名匠人相约到街上一间食铺去吃饭,席间,有人便问一个关外牧民出身的匠人道。
“就那样。”那匠人笑了笑,唇角的弧度却有几分勉强。
前些时候长安城的医官来他们这里种牛痘,这名匠人种上牛痘以后,当日便出关去了,一路骑马回到自己的部族,赶在胳膊上的伤口结痂愈合之前,取了脓汁给自己的妻儿种上了牛痘。
因为要赶着回来上工,并未多做停留,把方法教给了部族里的老人以后,便又带着复杂的心情离开了,这两年他每次回去,心情往往都很复杂。
他从小生在那个部族长在那个部族,从前便觉生活本就应该是那样的,并不以为有什么不足。
现如今在这常乐县中生活惯了,每日都有现成的饭菜,衣裳也穿得不错,作坊给他们提供的住宿条件也好,公共区域每日都有人洒扫,就连茅厕都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每日都有热水洗澡,每月只需花上几文钱,城中一些替人洗衣的妇人们便会把他们的衣裳洗得干干净净,一两日便要换一身。
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了这么久,再回到自己的家乡,看着自己的儿女们挥着脏兮兮的爪子抢他买来的饴糖吃,常年不换的衣裳,常年不洗的头发……
他的妻子在面对他的时候,仿佛也有一些自惭形秽一般……
“待过些时日,我再回去一趟,把家里的妻儿老小都带来这边。”过了一会儿,这个牧民出身的匠人说道。
“这时节?”旁人吃惊道:“这时候羊群正在长肉,你家的人若是都来了城里,那羊怎么办?”
“贱价卖了便是。”那人言道。
“你们部族轻易就肯放人?”陇西这边的人,就算是在关内生活的,对草原戈壁上的那些部族的情况,多少也都听说过一些,那些部族内部有宽厚的也有严苛的,但谁若是想要脱离自己的部族,那便很容易被人视作叛徒,独自一人进城打工,和把妻儿老小全都带到城里生活,那可是两回事。
“我们那里不少人都想到这里来当匠人。”包括族长家那几个儿孙。
“那倒是好办多了。”旁人亦道。
“那你哪一日回去?”
“待他们把牛痘都种好之后。”
“多少也带些钱帛回去。”
“我知。”
“莫要与人冲突,将来兴许还有回去那一日。”
“钱帛若是不够,我们借你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