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崇古不再履职,吏部由申时行代掌,取消九卿会推没有了意义。三月,万历皇帝下诏命吏部仍会同九卿科道会推阁臣,两日后阁臣、九卿于东阁内投票得出孙铤、余有丁、申时行、许国、王锡爵、沈渊、陈恩育、王希烈、汪镗、王家屏的十人名单,随后召六科都给事中和御史入内传示会推名单。
会推十人中,汪镗、沈渊是老资格,希望能最后一搏,完成毕生的夙愿。孙铤、王希烈、陈恩育是中生代,申时行、王锡爵、余有丁是嘉靖四十四年的一榜三甲,许国也是这一榜的。王家屏最年轻,乃是隆庆二年进士。可谓老中青三代结合,看起来品种齐全,任君挑选。
然而剥除年资、经历的不同,回归这些的官员的本源,又会发现一个骇人的事实:
孙铤,浙江绍兴人;汪镗,浙江宁波人;余有丁,浙江宁波人;申时行,南直苏州人;王锡爵,南直苏州人;陈恩育,福建福州人。王希烈,江西人南昌人……只有山东的沈渊和山西的王家屏没有东南背景。
八比二,这也是广义上的东南帮,与晋党之间的实力对比。
会推的名单出来后,晋党不干了。因为名单是廷推投票得出,他们无法质疑,所以他们把希望放在最后一关——由皇帝十选五上。他们指出申时行、王锡爵、余有丁、许国是同榜进士,孙铤、汪镗、余有丁又是同乡。如果让这些人同时入阁,加上原先就在内阁的诸大绶,一定会形成可怕的朋党!甚至有人在奏疏中,直截了当的给名单中的八人,冠以‘沈党’的头衔。
这番攻击正中了万历皇帝的痛处,最终圈定了陈恩育、王希烈、沈渊、王家屏、申时行的五人阁员名单。
四月,张四维、王崇古,在总共上了六十道辞呈后,相继获得了批准,两人黯然下野,为这场持续半年之久的激烈党争画下了句号。
战后盘点,东南帮损失了陆树声、魏学增、唐汝楫三大阁老,廷推入阁的人数也被皇帝压到最低,丧失了在内阁的压倒性优势。聊以自慰的是,依然保住了科道阵地,并且随后得到了王崇古空下的吏部尚书……南京吏部尚书陆光祖北调掌铨,至少短时间内,杜绝了再一次党争的可能性。应该算是个盈亏持平之局。
对于挑起这场大战的晋党来说,就是不可承受之痛。他们原本企图借助万历皇帝的支持,趁东南帮群龙无首之际,对其完成超越。谁知东南帮早有准备,严阵以待,在皇帝完全拉偏架的情况下,表现出极高的斗争水准,最终以惨烈的兑子结束了这场斗争。可以说,这个局面是晋党最不愿看到的了,因为他们在朝堂的实力,远远不如东南雄厚,东南有充足的人才库,打得起消耗战。他们却因为教育基础的问题,人才比较单薄,杨博、葛守礼去后,就指望着王崇古和张四维挑大梁,新一辈的王家屏、杨俊民等人始终还是稚嫩了。两人全都折在这一场,对晋党的打击是致命的,至少很长一段时间里,晋党是别想再出头了。
看起来唯一得利的,只有万历皇帝,他置身事外,在深宫中坐看大臣拼得你死我活,并且成功的杯葛了让他喘不过气的强势内阁……因为王希烈、陈恩育只能算是沈党的边缘人物,诸大绶、申时行又非强势之徒,所以东南失去了对内阁的绝对控制。虽然张四维走了,但还王家屏、吕调阳这样的保皇党,万历皇帝再也不用担心自己说的话,被内阁当成耳旁风了。
但万历不会因此而知足,他已经对大臣彻底失望,知道哪怕是张四维这样的铁杆保皇党,都有他自己的打算,一旦让其掌握了大权,一样会限制皇权。还是得用自己人才放心——几位大学士履新当日,他的中旨便到了内阁,命令拣选内臣三千七百人应用,引起了朝野的轩然大波。
因为沈默一丁忧,万历便诏令司礼监,会同礼部招收内臣三千五百人,当时考虑到万历年间还未曾增加过宫人,礼部便题覆永不为例。谁知道刚过了半年,竟又要增加内监人数。礼科给事中李天植封还了中旨,疏请收回成命,散此党羽。万历不为所动,以报闻了之。
因为向来是内廷能插手外廷的事儿,外廷却管不了内廷。内监队伍扩大,内廷的权势便可扩张,他们当然愿意,也不怕礼部不帮着招人,天下等着当太监的人海了去了……您还别不信,后世一提太监宦官,好像是在骂人似的,但在有太监的年代,这些阉人们可是吃财政饭的,就算不是不是公务员,也算事业编。能混进太监队伍,至少这辈子衣食无忧了,而且要是混得好,混成个管事牌子,不仅吃香的喝辣的,连全家都跟着风光。要是老天帮忙,不小心混进司礼监、御马监、东厂之类的权力机关,那么恭喜了,就不只是出人头地那么简单了,能跟那些进士出身的官老爷分庭抗礼!
所以大批市井无赖、失业农民、游手好闲之徒,都将净身入宫视为出路,以至于朝廷不得不三令五申,严禁民间自行阉割……而万历皇帝在杖毙了原司礼监掌印李全之后,将其同党张大受、周海、何忠等八人,贬为最低级的小火者,司香孝陵,把陪伴自己长大的客用、孙海等人扶上要职,从而清除了内廷对自己掣肘的势力,摆脱了以往那种言行受拘束、监督的窘况。内廷一意于承旨办事,无不合心顺意,万历也就把皇权的砝码完全偏向于内廷……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