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振奇在洗澡。
他受不得热, 明明已经是冬天,别墅里的控温系统调整得刚刚好,他却感觉浑身燥热, 入睡没一会儿就被热醒了。
哗啦哗啦。
水声在空旷的浴室中被放大, 砸在地砖上清晰入耳。
花洒的水珠整齐排列形成水幕,挡住了牛振奇的视线。
他随手搓着头上的泡沫,一边想着昨天晚上梅姐说的那些话。
谢远越来越大,也只是接回来了, 总不能让他家唯一一个孩子流落在外,两个正式的身份都没有。
可当初他是入赘陶家, 这些年也一直对外打恩爱牌, 要是这个时候主动提出离婚, 对自己的形象肯定会有所影响。
梅姐说得对。
唯一的办法就是让陶美荷真的发疯, 把她送去精神病院, 然后顺理成章地离婚。
想到这儿,牛振奇顿时高兴起来。
今天的药已经被他放在了那盅燕窝里, 算算时间,再过不久,她应该就会开始发疯, 又会到处嚷嚷自己撞见鬼。
鬼?
牛振奇嗤笑一声。
只有那个蠢女人,才会真的被这种幻觉唬住。
这世上要是真的有鬼, 他牛振奇还活得到今天?早在三十多年前就已经死了……
啪嗒。
浴室的灯突然熄灭。
牛振奇洗头的动作倏地停下来,洗发水迷住了眼睛, 睁不开。
他皱起眉, 不满地朝外面喊:“美荷, 别闹!”
浴室中除了水声, 什么都没有。
黑暗中, 一个漆黑的影子慢慢顺着天花板靠近,停在花洒的正上方,长长的头发轻轻地落在了他的头上。
牛振奇没有丝毫察觉。
“美荷?”
他又喊了一声。
拧拧
过去两秒。
啪嗒一声,浴室天花板上的灯再次亮起。
“搞什么鬼?”
他抱怨着,闭眼睛继续清洗自己头上的泡沫,手指一摸,却见漆黑头发顺着指尖垂下来。
吓!
他的头发分明没有这么长!
牛振奇身体一震,迅速甩了甩头,离开花洒,站在水外抓着自己的头发,还是和以前一样的长度,并没有变长,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他稍稍松了一口气,肯定是最近陶美荷总是在他面前提鬼,让他也开始疑神疑鬼了。
转动水龙头,把花洒的水调得更大了些。
他重新站在水下,准备迅速冲完身上的泡沫就出去。
粘稠的泡沫却怎么也冲洗不干净,一直黏糊糊地粘在手上。
不只是头发,就连身上也黏糊糊的,像糊了一层东西。
牛振奇微微抬头,透过眼皮,忽然看见一片红色,铺天盖地。
他心头一震,倏地睁开眼睛。
水还在哗啦作响,在地上汇聚成小溪流入下水道。
指尖那种奇怪的触感也跟着消失了,整个浴室里以黑白色调为主,哪儿来的红色?
牛振奇深吸一口气,压下因为几次惊吓跳得飞快的心脏,再次闭上眼睛。
这一次,当他的眼睛刚要合上前一秒,突然看到眼前的水幕一瞬间变成了红色!
是血!
他刚才就是在用这个洗澡?!
“啊!”
牛振奇大喊一声,迅速张开眼睛,只见粘稠的血不断从花洒中涌出,在地上捡起血花,染红了洁白的瓷砖。
墙上,地上,还有一旁的柜子上,全是都被染红。
那些粘稠的血液顺着墙壁和柜子,滴滴答答地落下来,汇聚成红色的小溪,流到他脚边。
牛振奇被眼前的画面吓得脸上煞白,浑身的血液都快要凝结在血管里,连忙跑到墙边,看到还在不断从花洒中流出来的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空气中充斥着厚重的血腥味,几乎要把他的呼吸堵住。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他慌张地想要回头,刚好看到镜子中自己浑身鲜血,整个人像是从血池中爬出来似的,连忙拧开洗手台的水龙头。
阀门一开,哗啦——血瞬间从水龙头涌出来。
“啊!”
牛振奇吓得大喊一声,差点直接摔倒在地上,转身要跑。
可是等冲到浴室口,却发现门怎么也打不开。
他顿时心惊胆战,不断大喊起来。
“美荷!美荷!快点过来!陶美荷,给我开门!”
喊了几声,外面一点动静也没有。
陶美荷明明就睡在房间里!
牛振奇用力摇晃起浴室的门,想要把它强行撞开。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凉意。
刚才洗澡的时候他特意打开了暖风,怎么可能会觉得冷?
他身体瞬间僵硬,连撞门的动作都停了,站在门口就连回头看一眼都不敢。
那寒气渐渐向他逼近,明明身体还在因为恐惧而浑身发热,可唯独后背却冰凉一片。
就在这时,一缕漆黑冰凉的长发突然从他肩膀垂落。
牛振奇浑身一抖,心脏都差点停摆,更加疯狂地开始撞门。
撞着撞着,突然见门背后的磨砂玻璃上隐约倒影出他的模样,牛振奇自己的影子扭曲着,肩膀处模糊漆黑一片。
他瞪大眼睛盯着那处。
慢慢地,漆黑倒影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漆黑的长发下露出一个白皙的尖下巴。
在笑。
一双青白纤细的手轻轻抱住他的脖子,动作亲昵地贴着,同时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
“振奇……”
牛振奇的眼睛一点点睁大,惊恐爬满他的眼睛,心脏跳得飞快,身体却越来越冰冷。
震惊地看着倒影中的女人。
“你……你不是已经死了……”
话音未落,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清晨,陶美荷醒来,摸了摸身旁的被子,冰冰凉凉的。
昨天晚上牛振奇下床之后迟迟没有再回来,家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她实在熬不住就睡着了。
可现在看,难道牛振奇一晚上没有回来睡觉?
她坐起身,刚要换衣服。
咚咚咚。
浴室传来一阵敲门声。
陶美荷疑惑地走过去,随手拉开门。
哗啦!
正靠在门后面的牛振奇直接从里面摔了出来,跌在地上。
他身上只盖了一条毛巾,冻得瑟瑟发抖,脸上也没有血色,摔在地上懵了一会儿才迅速抬起头,看了看周围,顿时一脸惊喜。
“我出来了!我出来了!”
高兴地喊了两声,连滚带爬逃出浴室。
陶美荷一脸不解地看着他,正要询问怎么回事,刚刚逃出浴室的牛振奇突然对她破口大骂:
“你怎么回事?叫了你一晚上,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不知道我在里面有危险吗?”
要是以前,看见牛振奇的模样这么狼狈,她肯定会关心地上前询问,
可姜喜月已经告诉了她牛振奇的真面目,此时在面前这个相处了三十多年的男人,陶美荷心里只有厌恶。
自己不知道做了什么亏心事,竟然还来指责她的不是?
“你什么时候叫我?”陶美荷冷冷道:“昨天晚上我睡得好好的,一点声音都没听见,你什么时候喊我的?”
“怎么可能!”
牛振奇大惊。
昨天晚上他一直在撞门,后来虽然昏迷了一段时间,但从醒来之后,敲门就没停过,用尽了各种办法想要逃出去,可就是打不开。
那么大的动静,陶美荷竟然说没听见?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靠在他肩膀上的那张脸,牛振奇脸色更是惨白。
“难道……是鬼?这屋子里有鬼!”
闻言,陶美荷突然想起姜喜月发来的那条短信。
——牛振奇真的被鬼缠上了。
她心思一动,想起自己之前也被他们欺骗,整日被幻觉骚扰,担惊受怕,现在也能让他尝尝滋味。
便弯腰将人扶起来。
“振奇,你是不是睡糊涂了?自己梦游跑出来的?这世上哪有鬼?”
“不可能!是我亲眼看见的!浴室里全身都是血,到处都是,还有……”
他说到一半,哗啦一声打开门。
黑白色调的浴室里干净整洁,就连红色的毛巾都没有,哪儿来的血?
不只是浴室,就连他身上的血迹也跟着消失不见了。
牛振奇的声音戛然而止,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陶美荷道:“肯定是你出现了幻觉,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要不我帮你预约一个医生吧,帮你好好看看,不要影响到别人对公司的评价。”
这些话都是以前牛振奇说给她听的,现在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
牛振奇瞪大眼睛。
“怎么可能是幻觉?我明明看见了……”
陶美荷在一旁看着,道:“你最近压力太大了吧?还不去上班吗?今天不是要开会?”
牛振奇恍恍惚惚地站起身,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反应过来,转头打量她。
“你……昨天晚上,没事吧?”
“什么事都没有,怎么了?”陶美荷笑着道。
牛振奇更加疑惑。
昨天晚上的药是他亲手加进去的,怎么会没用?
反而是他自己……
难道真的是压力太大了?
他搓了一把脸,迅速朝衣帽间走去。
陶美荷站在浴室门口,探头往里面看了看,神情严肃起来,双手合十摆了摆,才跟着转身离开。
等牛振奇一走,自己带上那碗燕窝,开车去了鉴定中心。
今天下午,姜喜月刚下课,接到了陶美荷的电话。
“塞洛西宾,只需要服用0.1克,就会使人产生幻觉,我在昨天晚上牛振奇给我的燕窝里检测到了。”
电话中传来的声音十分冷静,似乎已经彻底心死。
同床共枕三十多年的丈夫,不仅背着自己在外面有了小三,孩子都十多岁,这个小三竟然还是家里保姆,两人甚至还合伙要害她。
再深的感情,在现实面前都会被摧毁得一点不剩。
陶美荷道:“我让人悄悄在公司查过了,这些年,他一直在暗中转移我名下的财产,还好公司有人支持我,不然可能早就已经被他搬空了。”
这些和姜喜月昨天晚上听到的不谋而合。
“你现在有什么打算吗?”
“等我先把公司和财产整顿好,就会提出离婚。”陶美荷语气坚定地说完,犹豫了一会儿,才道:“姜大师,牛振奇好像见到那只鬼了。”
她把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他是不是真的被鬼缠住了?这么说,我半夜看到唱戏是真的?”
姜喜月想起那个勾白画眉的京剧脸孔。
“牛振奇以前会唱戏吗?”
“不会,不过我很久以前听他说过年轻时候有朋友会唱,他也有些了解。我听牛振奇说……那好像是一个女鬼,看他的样子,好像他们认识似的。”
陶美荷回忆着今天早上牛振奇的模样,对方胆子一直很大,可这次被吓成这样,还一口一个“她明明已经死了”,明显就是认识那个鬼。
姜喜月也觉得奇怪,鬼魂向来不会无缘无故缠着一个人不放。
两人必定有渊源。
“陶女士,如果你不放心的话,可以暂时先搬出去,离牛振奇远一点应该就不会有事了。”
“我不怕。”陶美荷信心满满道:“我有阵法,要是那鬼赶来找我,我一把香灰就能把她吓跑。”
姜喜月有些疑惑。
“阵法?”
“对啊,钟淇教我做的阵法,太管用了,上次那只鬼就是被我这样赶跑的。”
她高兴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姜喜月却慢慢拧起眉。
“能带我去看看吗?”
陶美荷所说的阵法就在别墅走廊的最后一个房间。
这里本来是客房,被她临时腾了出来。
一推开门,浓重的返生香扑面而来。
本来返生香的味道是很淡的,不知道燃了多少,竟然能汇聚成这么沉重的味道。
黑色的帆布悬挂在墙壁和天花板上,带着诡异的庄重感。
拉着窗帘,一点光线也没有,只剩下香炉中正在燃烧的香发出点点红光,还有神龛中那诡异的发着暗光的木雕娃娃。
娃娃憨态可掬地坐在垫子上,却因为眼睛上戴着一条红布,看上去有些诡异。
“钟淇告诉我,每天早中晚三次,必须按时上香,不然神仙就不保佑我了。”陶美荷认真地说着。
看着房间里的气味,也知道她十分遵从这个规则。
姜喜月掩着口鼻,隐约在浓重的返生香味中嗅到了一丝血腥味。
“除了这些,你还做了什么?”
陶美荷笑了笑,道:“每天上香的时候,都要戳破手指,往神像上面滴一滴血。”
她随手一指。
按理说每天祭拜喂血,木雕上应该会残留干涸的血迹才对,可现在上面却一点痕迹都看不见。
就像是被吞噬了。
看着陶美荷的模样,姜喜月皱着眉道:“你知道这是什么神仙吗?这么听话地每天祭拜。”
“不知道,钟淇没有跟我说过。”
姜喜月走上前,看着那个怪异的娃娃。
“我之前见过这个雕像几次,第一次,拿着它的老婆婆最后变得不人不鬼,最后灰飞烟灭了。第二次,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一夜苍老,最后毙命,你觉得神仙会这么做吗?”
闻言,陶美荷倏地睁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