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她把世家给得罪狠了。这几十颗头砍下去,不会再有世家支持她了。
毛昭本以为公主看到世家外逃之后会阻拦,甚至会害杀,万万没想到她竟然就这么放他们走了!
什么情况下才会放“敌人”离开呢?
那就是要杀他们时候。
公主不止是对世家没有善意,她是以世家为敌。
为什么?这说不通。
白哥坚持,公主铲除世家是为她自己的亲信铺路,日后好提拔自己人,比如龚香之流。
这也说得通。
可鲁地偏远小国,哪有那么多人才可填充整个大梁?
还真不是毛昭小看鲁国,鲁国能出一个公主就已经是天幸,总不可能鲁国人人都是英才吧?
何况,他也不觉得公主会如此短视,非要以鲁人为官,狭人自限,这怎么会是公主做的事?
“是我冒昧了。”龚香走了进来,拱手为礼:“万勿见怪。”
屋里的两个人都吓了一跳,但随即想起现在宫中的侍人全都是鲁人,他们为了秘谈将侍人遣走,这才致使龚相能长驱直入,没有被人发觉。
但以前龚相从未来过,想必是不屑与败军之人交谈。今天是为何而来呢?
龚香没有坐下,为了表达善意,他虽然主动走进来了,但是可以等“主人”邀请后再落座。
他就站着说:“我为毛大人而来。本意是来劝慰大人,不必为今日在殿前的失言而忧心,结果却不小心听到了大人与公子的谈话,听到二位对公主有许多误解才不得不开口,还请见谅。”
毛昭与白哥对视一眼,都觉得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是请他坐下更好。
毛昭坐正,道:“还请龚相上座。”
龚香又施一礼,道了声不敢,又道了声得罪,但到底没有在上首坐下,而是坐在了右侧客席。
他落座后,没有再说什么废话,直言道:“毛大人,今天在殿前,公主其实没有怪罪于你。公主禀性自然,好恶明显,相处久了就知道,她不会因一言或一行而记恨,你我同在公主座下,身为臣仆,在公主眼中只有尽心与不尽心两种人而已,个人品德、性格、家世、喜好等,对公主而言都不重要。”
毛昭听了这话,自然不敢说不信,公主是什么样的人,他自会判断。就算是龚香来说,他也不会轻易取信。
不过,他当着龚香的面还是称了声谢,道:“多谢龚相体贴。”
龚香笑道“不必谢,日后你就明白了。公主目光远大,些许小道从不放在眼里。”
这话,毛昭倒是相信。公主一向图谋极大,走一步算百步。
龚香知道眼前这两人对他没多少好感,也不想在这里花太多时间,他说:“适才听你们不解公主为何以世家为敌。”
毛昭点头,道:“以公主的能为,谋求世家支持轻而易举。”他觉得以公主的才能来说,收服世家只是时间上的事。但公主好像连这个时间都不愿意花。
龚香露出一个不能说是笑容的笑来,“我有一桩旧事。早年公主被先王所恶,遣送边城,我当时不以公主为贵,还谋算公主,欲将公主嫁往魏、赵。”
毛昭与白哥都奇异的看着龚香,他们见识过的公主已经是所向披靡了,这还是在没有人得罪过她的时候。眼前这人竟然曾经谋算过公主,他为什么还能成为公主身边近人呢?
龚香:“公主借蒋氏之手重回莲花台,十日不到,蒋、龚、冯三家灭于公主之手。莲花台鼎足之势的八姓一网而尽。”
屋里安静了许多,连呼吸声似乎都放轻了。
毛昭和白哥静静地听着。
现在再说起旧事,龚香都觉得像上一辈子的事了。
“先王崩,且未有太子。彼时姜大将军未到,公主先立先王长子为王,私生子为太子,以八姓丁氏为太子师,并传召合陵龚氏入莲花台,重立八姓。等大将军到时,宫中已平,外朝蒋、龚、冯三家余人混战,如无头野犬,盖眼之马,难敌雄军,尽皆伏首。”
毛昭此时突然想起龚香是莲花台龚氏嫡系,如果是合陵龚氏当时被召了来,那龚香在哪里?
“公在何处?”
龚香平静道:“在宫中,刑余之后,连爬都爬不起来。”
刑?
两人的目光从上到下扫过龚香,突然神色大变。
“竟然……如此?”毛昭的声都颤了。待要不信,可又不敢不信。
白哥的脸色更不对了,这种密事肯定只有他与公主两人知道!现在告诉他们……以后若是传了出去怎么办!
这种攸关性命的大事龚香为什么要说出来!
——难道是觉得他们二人早晚也是个死人吗?
最出人意料的是,龚香竟然不恨公主。他对公主的忠心是他们都看在眼里的。
为什么?!
两人瞪着龚香,几乎想把他的心掏出来看个分明。
龚香看他二人的眼神确实非常冷漠。
“我受公主大恩,不但得已活命,更能一展所长。”他继续说。
毛昭和白哥现在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龚香扫视过二人,说:“公主乃不世之才,通天彻地,千年未有之人。古来君王与士人共治天下,乃是才俱不配。公主之才,又岂是他们可以比拟的?日后公主得证大统,坐御九洲,我等只需伏首在下即可。”
这话已经算是很直白了。
毛昭和白哥都听懂了。
但他们都不敢信!
毛昭慢慢站起来:“难道……日后这天下……”
龚香笑道:“月需星伴,几曾见白日有星?公主之德,如煌煌之日!”
深夜,毛昭和白哥仍然睡不着。龚香走后,两人连晚饭都吃不下,但也没有再说话了。因为两人都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为什么告诉我们?”白哥沙哑道,“他不怕我们……反对……吗?”
“他正是要我们……去找公主,去反对她。”毛昭张着眼睛,说:“他就是要我们这么做。”
他们只要敢反对公主,敢反对她的主张。
那他们的死期也要到了。
“那……”白哥没有再说下去。
——那他们要反对吗?
毛昭没说话。
两人都知道了对方的选择。
良久,黑暗中有人静静的出了一口气。
毛昭翻了个身,“睡吧,明日还要早起。有许多事要做呢。”
两人都闭上眼睛,假装已经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