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1 / 2)

盛唐烟云 酒徒 4643 字 27天前

“你,你这……”宇文至越看王洵越觉得琢磨不透,急得咬牙跺脚。若说对方发疯吧,眼下的情况,的确是把出使的目的挑得越明,形势对大伙越有利。可以想象,只要王洵把檄文发出去,河中群雄立刻就失去了继续首鼠两端的机会。要么站在大唐一边,要么站在大唐的敌人一边。使团也不必继续费力去挨个城池跟那些国主、城主缔约,把大旗往营地内一树,自然有人会主动找上门来。

然而,这只是表面上的便利,事实操作起来,却远没有这般简单。首先,河中群雄到来之后,肯不肯出全力为大唐而战,便是个大问题。其次,来的诸侯越多,唐军真实兵力被揭开的风险越大。万一其中有人跟俱车鼻施汗暗通消息,使团就面临着一场声势浩大的报复行动。第三,有怛罗斯河畔的前车之鉴在,宇文至不敢相信那些豪杰的忠诚。万一在使团跟俱车鼻施汗拼得两败俱伤时,有人从大伙背后插上一刀。先前大伙付出种种努力所获取的战果,顷刻间便要化为流水。

“看把你急的!”王洵丢过一件面巾,让宇文至自己擦汗,“有什么话,直接说出来!”

“谁敢保证他们的忠心!”宇文至用力跺脚,大声嚷嚷。“当年高仙芝,可是在这上面吃了个大亏!”

“你是害怕有人学葛逻禄人,与俱车鼻施汗夹击咱们么?”王洵不慌不忙,笑着询问。

“嗯!”宇文至轻轻点头。“咱们手中的兵力,毕竟还是太少了!根本威慑不住任何人!”

“那你可知道,俱车鼻施汗到底为什么,死赖在城中不肯出来么?”王洵轻轻摇头,笑容显得非常令人玩味。

第三章 霜刃 (五 上)

第三章 霜刃 (五 上)

“还不是你运气好?”宇文至嘴巴上说得不屑,脸上却写满了羡慕,“一打出战旗,便有人主动来投效。嫌自己兵少,立刻有人哭着喊着给你当家奴。遇上的对手,要么是不堪一击,要么是胆小如鼠。这边刚发愁粮草,几个大仓库就摆到了眼皮底下。可好运气总有用完的那一天,咱们不能指望着把把都掷出豹子来!”

“你说得没错,刚刚开始决定亮出旗号之时,我的确是在赌。那时,除了豁出性命去赌一把外,你我也没有其他道路可选!”王洵笑了笑,承认宇文至说得非常有道理,“可后来, 我却知道,咱们能顺顺当当走到这一步,凭得绝对不是运气!”

“不是运气又是什么?你王明允难道还学会了掐决念咒了不成。赶紧说给我听听,如果你真的有十足的把握拿下柘折城,我就是再陪你疯一回也无妨!” 宇文至听得满头雾水,不耐烦地催促。

“如果没把握,你就不陪我疯了么?”王洵笑着撇嘴。宇文至白天的表现可圈可点,然而却有一些别人未曾注意到的细节被他看在了眼里,不得不专门找个机会跟对方说说清楚。

“你狠,谁让老子欠了你的!”宇文至被王洵笑得心里发毛,把头侧开,悻然回应,“快说,别卖关子!老子还等着回去睡觉呢!”

“是么?!”王洵又仔仔细细看了他一眼,突然把话题岔往了别处,“白天城上第一次吹响号角的时候,我看到你部的攻势突然停顿了一下!怎么了,当时发生了什么?”

“没,没什么。我初次单独带兵,有点手生!”宇文至不愿目光与王洵的目光相接,侧着脑袋假装看帘外的夜色。“你也知道,我这个胆子一向不太大。在封帅麾下这几年,虽然蒙他老人家的照顾,却也一直没有机会独当一面。所以,所以…..”

明知道这些话骗不了王洵,他还继续硬着头皮往下说,“所以,我一听见城上的号角声,就有点担心。所以……”

王洵越听越失望,笑了笑,低声打断,“所以你就怕我丢下你不管,自己带着手下弟兄跑路?”

将第一仗交给宇文至来打,是因为他相信好朋友的能力。却万万没想到,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二人彼此之间的信任已经不再。这种感觉很不舒服,令他犹如心里边扎了一根刺。拼命想要拔出来,却不成想越刺越深。

“不是,肯定不是!”闻听此言,宇文至心里面必王洵还着急,挥舞着手臂,面红耳赤辩解,“我发誓,不是因为这样!把后路交给你,我绝对放心。可,可我更怕你为了救我,不顾一切跟俱车鼻施拼,到最后连自己的命也要搭上!”

“所以,你就想撤下来。连已经攻入营垒的弟兄们也不要了!”王洵的心里终于觉得暖和了些许,脸色却依旧很阴沉,皱了皱眉头,他放缓了语气追问,“那可是咱们一手带出来的,你怎么舍得说放就放!”

“慈不掌兵,这可是封帅的原话!”宇文至被王洵问得好生尴尬,抓了下自己的头盔,恼羞成怒,“况且我最后不是攻进去了,没耽误你王明允的大事儿么?”

“慈不掌兵,可不是这种说法!”王洵被堵得嘴巴发苦,楞了楞,继续说道,“你既然信得过我,就不该停上那么一下。如果信不过我,更不该拿那么多人的命往里填。咱们都是当过弃子的人,应该知道被人抛弃是什么滋味!”

“正因为知道是什么滋味,这辈子我才不会再当第二回!”宇文至梗住脖颈,两眼直直地跟王洵对视,“我当时只是想,不能这么死了。我还有很多事情没做,还有大仇没报。至于其他,根本管不了那么多。你王明允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应该知道我就是这么一个性子。对我好的人,我宇文至绝不辜负他。可无关的责任,我宇文至也不想承担!”

王洵被宇文至说楞了,看着对方,突然间觉得很陌生。宇文至变了,不再是他熟悉的那个宇文至。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不知道。也许宇文至一直在变,只是他一直没留意而已。

此刻他唯一知道的便是,自己无法将自己的观点强加给宇文至。正愤懑间,宇文至却又主动收起怒容,笑着向他拱手,“看我,没事跟你争这些做什么。你是主将,当然有权过问战场上的一切。今天是我耸了,行了不。你如果不高兴,就直接把我拖出去打军棍。我绝不敢喊冤!”

“算了吧你!”王洵悻然而笑,“问两句你就恨不得把我劈了,还打军棍呢!”

“反正,二哥当年替我做得事情,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宇文至指指自己的胸口,笑着表白,“都在这儿呢,一件都没忘。出狱的那天,我对着宇文家的列祖列宗发过誓。我宇文至这辈子可能辜负别人,绝不会辜负你王二郎!”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王洵受不了别人老把一点小恩小惠挂在嘴边上,赶紧笑着打断。“你以后执行任务时别再犹豫就行。免得别人看出来,我不好收场!”

“也不是谁,好好地说着话,偏来找我的麻烦!”宇文至也笑了起来,伸手推了王洵一把,“别乱打岔,还没说你怎么突然就信心百倍了呢!”

“我不是信心百倍,而是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王洵笑着摇了摇头,把刚才的所有不快暂且丢在脑后,“沙千里他们前来投靠,不是投靠我王明允,而是我背后的大唐。如今河中群雄畏惧的,也不是咱们这区区六百来人的使团。至于俱车鼻施,更不是被我铁锤王的名号吓破了胆子。他真正怕的是,是当年那支打得他找不到北的安西军。是此刻封帅悬而不发的那数万弟兄!”

“这都是哪跟哪啊?”宇文至听得满头雾水,眨巴着眼睛追问。“你是说,咱们之所以能把俱车鼻施吓得做了缩头乌龟,是借了大唐和安西军的势?!”

“嗯!没错!”王洵点头承认,然后一点点解释给宇文至听,“如果不是因为封帅刚刚带领安西军弟兄,将二十万大食圣战者打得落花流水,河中群雄不可能对咱们这么忌惮。想收拾咱们都不敢亲自动手,非得借助于一伙马贼。而俱车鼻施也是因为当年曾经被高仙芝打得全军覆没,所以才对咱们大唐的将士的战斗力怕到了骨子里头。所以他才宁可让我把柘折城周围的粮草辎重抢光了消气,也不敢出城试探咱们的虚实!”

宇文至还是没弄不太明白,皱着眉头嘀咕,“可他早晚都会知道。其他诸侯带兵赶来之后,肯定有人会把咱们的真实情况偷偷告诉他!”

王洵点点头,目光里带着与年龄极不相称的老辣,“那时,恐怕咱们已经把城外的营垒都拔干净了。城中守军的士气,也必然落到了最低点。俱车鼻施想要挽回局面,就必然要出城与你我拼命。那时,咱们麾下的新老弟兄也训练得差不多,足可与城中守军一战!”

“你就不怕其他人从背后偷袭你?!”没想到王洵打得居然是这个主意,宇文至大吃一惊,瞪圆了眼睛问道。

“不怕!”王洵微微一笑,“至少我敢保证,在咱们跟俱车鼻施分出胜负之前,没人敢抄咱们的后路。况且,俱车鼻施那边所承受的压力比咱们还大。即便打赢了,他也不敢保证有没有人想趁机分了他的柘折城!”

“嘶——”宇文至听得直吸冷气。他知道王洵这几年在用兵上颇有进境,却没想到王洵的进境居然这么快。敌军的,自己的,旁观者的,还是千里之外的,种种情况居然全部给考虑了进来,编成一个套子,逼着俱车鼻施汗一步步往里钻。

这种环环相扣的手段太可怕了,当他的敌人实属倒霉。想到这儿,一些话从宇文至嘴里脱口而出,“你这都是什么时候学会这些的?在长安时,我可没见过你王明允有如此慎密的心思?!”

“不跟你一样,吃一次亏学一次乖么?!”王洵笑了笑,露出满脸无奈,“要么死,要么多想想。再笨的人换到我这位置,也被逼精明了!”

“倒也是。你这两年好像比我还倒霉!”提及发生在王洵身上的种种“奇遇”,宇文至也笑着摇头,“还好咱们都差不多熬过来了。”

“是啊,熬过来了!”王洵叹了口气,好生感慨。

还有一点原因,令他无法跟宇文至说得明白。那就是,在大唐境内,无论做什么事情,他总是觉得有一些无形的枷锁,束缚着自己,令自己心中充满了矛盾和忌惮。而在去国千里之所,面对着素无瓜葛的陌生人,他反而更放得开,更得心应手。种种手段都可以使出来,所有手段都无不用其极。

这将是一片他真正凭自己本事闯出来的天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宽阔!

第三章 霜刃 (五 下)

第三章 霜刃 (五 下)

第二天巳时,沙千里和黄万山两个点起二百老兵,三百刚刚招降的马贼,大摇大摆奔柘折城西北的马场而去。

他二人所部众士卒身上的铠甲皆为王洵临时从嫡系身上匀出,只够老兵们穿戴。被招降的那一干马贼则还是原来的打扮。唯恐起不到威慑效果,昨天酒后,沙千里和黄万山又连夜从宇文至、方子陵等人那里借了几百套号铠,把马贼们也给穿戴了起来。

有道是人“在衣裳,马在鞍”,马贼们也穿上了与正规军同样的号铠,气势立刻是原来的三倍。沙千里与黄万山两个命所有弟兄都拉下护面,先沿着距离柘折城两箭远的地方兜了半个圈子,然后才杀向目的地。俱车鼻施、白沙尔、加亚西、查比尔等人见到,一个个气的捶胸顿足。可想想当年被安西军打得弃军而逃的惨痛经历,终是没勇气出城阻截,只好眼睁睁地看着那一面面猩红色的旌旗招摇向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