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2 / 2)

盛唐烟云 酒徒 4652 字 27天前

第二章 初雪 (七 上)

第二章 初雪 (七 上)

客客气气送走了冯公公,转过头,朱掌柜就换了另外一幅嘴脸。点手叫过来李供奉,拉长了声音数落道:“我说老弟啊,你在咱们这干了有十来年了吧!怎么这蝎蝎螫螫的性子一点儿都没改啊!上个月节度使大人还问起我,说洛阳那边需要安排个大管事的过去,问我谁比较合适。我还郑重向节度使大人推荐了你。你说就你这性子,去了我能放心么?啊!”

“谢谢,谢谢掌柜的提携!”李供奉连连点头哈腰,脸上的感激表情一点儿都不像是装出来的,“我今天也不是要故意来打扰掌柜的。的确,的确那人来头太大,所以想早点儿知会您一声。若是您能把此人手里的东西留下,找机会献给节度使大人,说不定他老人家一高兴,下任扬州别驾出了缺,就能内定了您老人家!”

“去,去去,我一个当铺伙计出身,连书都没正经读过几本,做什么扬州别驾?”朱掌柜推了李供奉一把,根本不相信他的说法。但内心深处,却又隐隐涌起一股难以压抑的渴望。节度使大人对属下一直非常照顾,扬州是上州,别驾职位估计他不敢私相授予。但像循州,广州这些读书人视作发配的地方,替属下谋一两个位置出来,应该难不住他老人家吧?

想到这儿,朱掌柜的脸色又渐渐转暖,扫了一眼畏畏缩缩的李供奉,撇着嘴道:“说说,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你大失方寸?要是真的是件宝贝,今天的过错就一笔勾销!”

“是,是......”李供奉四下看了看,把嘴巴凑向朱掌柜的耳朵,“巨阙剑!当年在随着吴王后人失踪的那把。伙计们不知道此剑的来历,您老人家见多识广,肯定听说过!”

“什么?”朱掌柜后退了半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巨阙剑是春秋时代吴王阖闾重金聘请欧冶子所造,后来吴国被越所灭,此剑也销声匿迹。上一次出现的时间为隋末,被绿林大豪杜伏威在一座为筹集军资而挖开的古墓中获得。武德初年,杜伏威归降,为了表示这辈子永不再言武事,将此剑作为礼物献给了高祖。因而,当年的文武百官才有机会目睹其真容,并由阎立本画了彩图留念。太宗当朝时,因为宠爱吴王恪,在其加冠的时候赐下了此剑,激励他努力习武,日后为大唐镇慑四夷。永徵年间,吴王恪被牵连进房遗爱谋反的案子含冤而死,其子流放岭南。巨阙剑就随着吴王一脉的衰落,再度消失于人们的视线当中。

神龙年间,中宗为吴王平反。吴王的后人在岭南遇赦,陆续返回长安。但巨阙剑却没随着吴王的子孙的归来而一同出现。倒是民间的珍宝商人嘴中,不时传出关于此剑的消息,忽而岭南,忽而塞北,神龙见首不见尾。

贵妃的哥哥杨国忠早年不喜读书,终日与地痞流氓们在市井当中厮混。如今做了剑南节度使,身兼太府卿等十七处要职,自然不愿意再让人觉得自己粗鄙,需要很多文雅之物装点门面。因此各种有历史的古物,字画,便成了朱记南货铺的重点关注对象。上次有个在京师流落多年的穷进士,偶然在鬼市里低价买到了一幅王右军的真迹,托人送到了节度使大人府中。没多久,他就被授了颖州刺史的职位。如果这回真的能把巨阙剑替节度使大人弄到手,朱掌柜家中恐怕就要飞出一只金麒麟了!

有道是当一个人心里充满了欲望之时,神智必然不会太清醒。怀着满心的幻想,朱掌柜丢下李供奉,三步两步冲向了前厅。进入了雅间,目光往里面年青人的手臂间粗粗一搭,心脏立刻疯狂地跳动了起来。没错,那是巨阙剑,李供奉看得的确没错。朱掌柜在阎立本的画作摹本中,不止一次看到过此剑,没想到今生真的能这么近地遇到它。

“云公子是吧?!”不待伙计帮忙引见,朱掌柜主动搭腔,“鄙人就是这家店铺的掌柜,姓朱,排行第七。云公子叫我一声朱七便可。不知道云公子受何人所托而来,所为又是何事!”

“哦!”相貌做派俱透着一股子高贵气的云公子轻轻拱了拱手,无意间将剑柄递得距离朱掌柜更近了一些,“您老问我啊。我的一个朋友姓宇文,托我将一封信带给您老!”

“宇文?啊,宇文兄弟啊,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信在哪,麻烦云公子了!”朱掌柜有些**。宇文这个姓氏很独特,除了宇文至兄弟之外,他不记得自己还认识第三个姓宇文的。但看在巨阙剑的面子上,他也不打算深究。因为干红货这一行的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只看物件真伪,不问其来历。免得出来变卖传家宝的王孙公子觉得丢脸,也免得梁上君子被问得心虚。

“在这儿,您老请过目!”云公子把宝剑交到左手,右手从怀中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当着伙计们的面儿,递到了朱掌柜手上。

虽然比起眼前的巨阙剑,信中的内容根本一文不值。但为了给云公子留下个好印象,朱掌柜还是仔仔细细地验看了信上的火漆,然后将信封用一把小刀割开,抽出了里边的信瓤。

一瞥之下,他大惊失色,本能地就想从外边喊人进来。但看看云姓公子那大大方方的模样,心里又猛然打了个突,笑了笑,强压着满肚子火气问道:“不知道这封信云公子是从何而来?哪位姓宇文的公子托你交到老夫手上。”

“还能有哪位。跟朱掌柜曾经一道喝过酒的那位呗。”云公子一手拎着巨阙,另外一只手百无聊赖地在桌子上轻轻磕打,每磕打一下,都在楠木桌子上留下了一个清晰的小坑。“他很久以前就把这封信交给了我,说日后他遇到麻烦,朱掌柜见了信一定会仗义施以援手。这几天我突然找不到他了,心想,既然他这么相信朱掌柜的人品,就千里迢迢把信给您送过来了。您再仔细看看,里边没少什么东西吧?!”

“啊,啊,没,没少!”朱掌柜脸上瞬间堂满了油汗,本能地将身体往后躲。但是,他又不敢躲得太远,那清秀少年既然能用手指关节将楠木桌案敲出一个个坑来,若是把他惹急了,信手给自己脑门上来这么一下,自己脑袋不就变成了漏勺么?

“既然信送到了,我也就该走了!”云公子笑了笑,从胡凳上长身而起。“哦!对了,看我这记性。怕我贪杯误事,类似的信宇文兄弟还托给了好几个人,过几天,估计您还能收到几封。唉,他这个人啊,有时就是太过于小心了。”

“您,您........”朱掌柜有心伸手将云公子留下,伸到一半,却又哆嗦着收了回来。还有好几封信,留下姓云的根本化解不了眼下困局。一旦把宇文至给逼急了,弄不好下封信就直接送到了李林甫的手上。可就这么放巨阙剑和他的主人离开,朱掌柜又非常地不甘心,从背后追了几步,跟对方保持着三尺多远的距离,扯开嗓子问道:“云,云公子,能不能告诉在下,您住在哪里。若是写了回信,怎么送到您的手上?”

“我住平康里东南的菩提寺中!与李卫公旧居一墙之隔的地方便是!回信就不必了,朱掌柜日后请我那朋友喝酒便是。”云姓公子的脚步四平八稳,一点儿不像着急离开的模样,笑了笑,回头说道。(注1)

朱掌柜立刻又向后缩了半尺,唯恐对方突然暴起伤了自己。半晌后,发觉对方的一条腿已经迈出了门坎,猛然回过神来,大声喊道:“云公子,公子慢走。你们几个.......”

“怎么,朱掌柜还是其他事情?”云公子将迈出坎的腿又收了回来,笑着问道。

“没,没了!”被对方的目光一照,朱掌柜心中的勇气顿时全部消失。讪讪地咧了下嘴,低声回应,“我,我只是觉得公子您大老远的把信送来了。连口茶都没喝上,就让您走不太合适。你们几个愣着干什么?赶紧把南洋的冰糖提出一篮子来,给云公子拿去冲茶润喉。”

“唉,唉!”伙计们被朱掌柜一惊一乍地模样弄得无所适从,连声答应着,将价格不菲的冰糖从货柜中取出事先装好的一篮,毕恭毕敬地交到云公子手里。

“既然如此,云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云公子非常礼貌地向朱掌柜道了谢,接过冰糖,笑呵呵地里去。待整个人都从街角消失了,朱掌柜才哆哆嗦嗦地擦了把汗,不顾店铺里闲杂人等的目光,冲着伙计们吼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几个人,把姓云的给我盯住。今天若是找不到他的落脚点,你们谁都不用再回来了!快去,快去。打烊了,打烊了。今天天气不太好,各位贵客请早点结账回府。所有看上的东西,一律八折。”

注1:李卫公旧居,即李林甫的府邸。

注2:冰糖。蔗糖不是中国古代的特产。通常要从南洋或者印度进口。所以冰糖是非常贵重的礼物。

第二章 初雪 (七 下)

第二章 初雪 (七 下)

朱掌柜是杨国忠做泼皮时就跟在其身后混的老兄弟,平素仰仗着杨国忠的信任,在伙计们面前意气指使惯了的。这会儿突然一发怒,尽管伙计和护院们谁都不明白其中缘由,却问都不敢问,一个个抱头鼠窜而去。

好在那位云公子走得不快,大伙儿追过街角,也就望见了他的背影。几个护院汲取了先前的教训,不敢追得太近,先派遣伙计们回去给朱掌柜报信,然后装做闲逛的模样,躲躲闪闪缀在了云公子身后。。

不知道是疏于防范,还是有恃无恐,那姓云的落魄公子哥先是在善和坊的街口看了一会儿皮影戏,又转到开化坊买了几朵珠花,优哉游哉,漫无目的。直到把几个盯梢者都累得伸着舌头喘粗气了。才突然加快脚步,直奔皇城根儿下的永兴坊而去。

几个护院见状,贴着墙根,一溜小跑。生怕一个眨眼,就把人给追丢了,之后无法向朱掌柜交差。只见那云公子入了永兴防口,径直奔了坊左第四个大院,先是笑嘻嘻地跟门房不知说了几句什么,然后踏上台阶,回头四望。

“哎呀!坏了,他看见咱们了!”几个护院赶紧往墙角缩脖子,如同丧家野狗般蹲进了阴影里。好在那云公子贵人多忘事,压根儿不记得他们这几张的面孔,只是笑了笑,便举步向院子内走去。

“我去赶紧留个记号!”一名姓周的护院反应快,抬腿就往外走。

“去死吧你!”其余三名护院伸手按住他的肩膀,用力向后拖去,“还留记号呢,赶紧走。周老虎,你没长眼珠子啊?!”

“怎么了!”被唤作周老虎的护院兀自发着晕,懵懵懂懂地反问。猛然看见那家院墙上琉璃瓦的颜色,登时心里头一哆嗦,低头耷拉脑袋地任同伙将自己拖远。

等他们都逃得不见踪影了。云公子又笑嘻嘻地从院门口走了出来。客客气气跟门房道了个别,快走几步,身子一闪,如惊鸿般消失于街巷深处。

到了这会儿,他脚下真实的功夫才显露了出来。尽捡着人少的僻静巷子走,三晃两晃,已经飞一般走了四五条街。沿着长安城东南兜了大半个圈子,确认背后的尾巴已经完全被甩掉。才又跳上了一辆在停在寺院门口的,专门拉散客的马车,缓缓向城门驶去。

落下车帘,在里边已经等得心焦的张巡,雷万春和王洵三人立即凑了过来,乱纷纷问道,“霁云”,“老八”,“八哥”,前半句称呼迥然相异,后半句的话却都是六个字,“事情办得如何?”

“幸不辱命!”假冒的“云公子”微微一抱拳,笑着向三人介绍,“亏了张大人的计划周密!那朱记南货铺的人果然个个都是见利忘义家伙。看到了我手里的巨阙剑,立刻就什么都顾不得了。朱掌柜很快就亲自出来跟我搭话,然后我便将信当着一堆伙计的面儿交给了他。”

“然后呢,他没试图向八哥你动手?”王洵年纪最轻,也最不善于掩饰内心深处的真实感觉,扯了对方一把,急切地追问。

“都跟你说了几遍了,别叫我八哥。”假冒“云公子”倒转巨阙,用价值连城的剑柄轻轻敲了下王洵的脑门,“要么叫我南八,要么叫我霁云。八哥,八哥,当我是你养的傻鸟么?”

“嘿嘿,嘿嘿!”车厢中的人掩住口哄笑。笑过之后,气氛登时不像先前那样紧张。假“云公子”,也就是南霁云缓了口气,继续向大伙介绍,“不知道我的来头,他们没敢立刻跟我动手。只是派了几个人跟踪我。我怕一时半会儿甩他们不掉,就按照张大人事先的安排,带着他们到玉真长公主府邸走了一遭。就像张大人事先料定的一样,他们一见到玉真长公主家的门楼子,就全给吓跑了!”(注1)

费了这么大力气,南霁云却丝毫不肯居功,把一切都归结于张巡事先安排得周密。张巡和雷万春知道他就是这么个性格,也不多说废话,笑着摇头。只有今天上午才重新跟大伙碰面的王洵,不清楚其余三人昨晚的商议,瞪大了眼睛,迷迷糊糊地追问:“玉真长公主,南大哥跟玉真长公主很熟悉么?怎么又把她给牵扯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