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处长是在舒院长的手底下得到重用的。她跟着傅院长,积极配合舒院长的工作。这十来年下来,她成为公认的、舒院长的左膀右臂(另一个是范主任)。在她丈夫从濒临停产的工厂调到省院的汽车班后,她整个人与既往多了一些不能明说的诉求。
她想让自己的丈夫开小车,甚至暗示舒院长买车的那笔款项已经筹措的差不多了。但是舒院长还是宁愿坐小张的那辆旧车,那比费达开的那辆车还要陈旧的破车,也不愿意买新车。哪里就紧张到这模样了。
舒院长不肯换车,让她心生不满,难道自己的丈夫就要在汽车班里那么混日子吗?
“小王,坐。”傅院长去了分院,这边仍给他保留了办公室。
“什么事儿,你说。”王处长看着傅院长跟自己不同既往的客气,不知为什么突然觉得心里毛毛的。
“是这样的,咱们那儿还有多少活钱?”傅院长说话那样子,好像是在家里问他老伴儿,家里有多少存款一样。
王处长心头一惊,她忖度了片刻说:“接近30万。买标志还不够,只能买桑塔纳。但舒院长一直说那是救命的钱,所以有时候还贷紧张也没敢动。”
王处长怕傅院长要求换车。
傅院长点头说:“咱们这么多职工,这么大的一摊子家业,是得留点儿刀刃上要用的钱。”
“那你的意思是现在要用这笔钱?”王处长不愿意跟傅院长兜圈子,索性挑明了问。可她在得到傅院长点头后,立即就前倾身体要说话。
“对。你先别着急。”傅院长伸手止住王处长。然后慢悠悠地说:“老陈申请了一笔科研基金,你也听说了吧。是干诊赵主任亲自出马的,我想申请下来应该是没问题的。你觉得呢?”
王处长听到这儿,转转眼睛接话道:“你是想用陈院长申请的基金把咱们这笔钱换了名头?”
傅院长在心里一笑,自己怎么没想到这出呢!但他顺着王处长的意思说:“就是不知道老陈的那笔钱有多少。”
王处长点头,带着一丝期冀说:“怎么也得有20万吧?!老陈那人不会自己独吞,多少也会分出来一些。”
傅院长笑笑,王处长这雁过拔毛看来对谁都是一样的。他给王处长一个你懂得的暗示,然后才说:“我问了舒院长,他说差不多也就是这个数,应该说只多不少。但是吧,他那钱未必能赶在8月底之前到账,他又着急印书申报正高。”
“但是,拿陈院长的科研基金给舒院长买车,最后能行吗?”王处长不愿意。这笔基金用处,明年上面肯定会查问的。做假账?那不行。自己可不想坐牢!
“那钱不能买车。可以买神经外科的医疗器械。我记得去年陈院长开了两页纸的单子,合计起来的那一串钱数比桑塔纳还贵呢。”傅院长对陈文强买东西专捡德国的来,真的是又气又恨又窝火。
他做管后勤的院长,那时医疗器械要经过他的手去买。看看国产和德国进口的差价,有的达到了百倍。真让他疼得睡不着觉、心头都滴血的。
他这种痛苦表情,极大地愉悦了王处长,想起去年被陈文强折磨的旧事儿,王处长笑着说:“若是用他那二十万去买器械,以后往省厅报账也好看。但舒院长是什么意见?还有费院长、唐书记。”
这个小金库的每一笔资金来源、去向,唐书记和几个院长都有明细账。这也是王处长为了自保而未雨绸缪。
“若是别人用钱,舒院长可能未必会同意。但是陈院长要用的话,你说他和唐书记会反对吗?至于费院长,拿陈文强自己申请到的基金给他买手术器械,呵呵……”
费院长不会有意见的。但王处长立即就抓住不对之处了。
她笑着对傅院长说:“我这边先拿20万给陈院长印书了,然后他申请的基金给他买器械了,傅院长,那不是淘空了咱们的小金库了?”
“你糊涂了不是。那器械那么贵,给他买两对目镜就已经不错了,谁要按单子给他买那些器械啊。再说他不是有一套德国的显微器械了嘛。这笔钱只是借他先给了出版社开印,等他申请的基金到了,自然要还给我们省院的。”
“你确定?”王处长怀疑。舒院长这个人从不为自己谋私,这20万不是一笔小数目啊。但要是花在陈文强的身上,唔——以他和陈文强的关系,倒也说得过去。
“上面不会不给那笔钱。若是最后真拿不到,我和唐书记、老舒,我们仨负责补上了。量陈文强也不会让我们掏钱给他印书的。”
这最后一句话打动了王处长。以陈文强的性格是不会看着别人给他掏这笔钱的。但王处长接着小心地问道:“傅院长,你跟我说实话,是陈院长用钱么?前天我也去了陈家,我看丧事上礼的钱,都是1000起步,多的那个咱们就不说了,那些不够他自己先垫一下的吗?”
“你看你啊,想差了不是。事儿不是这么做的。陈院长现在有私事儿,咱们看着他自己扑腾,往后咱们遇上点什么?再说那申请的基金下来,上面会给他现金吗?肯定是转账到我们省院的户头上啊。你再想想,上面给他一张支票,那钱数若是与出版社要的有出入,那又不是百元大钞能找零的,不还是得从咱们医院走账的。”
王处长看看手表,唐书记应该已经完成每周的政治学习了。于是她谨慎地说:“那一会儿你喊了舒院长和费院长,咱们一起到唐书记的办公室。我现在回去取钱。”
“好。”
*
傅院长跟舒院长汇报结果。
舒院长立即说:“我去跟老费谈,你先去找唐书记。记得对唐书记实话实说。”
傅院长点头去办。
舒院长敲响费院长办公室的门。
“进来。”费院长压抑的愤懑,在这两个字里爆出来。“怎么是你?”
“我不能来?江经理怎么说?”舒院长在费院长办公桌前面坐下,一幅等待他告诉自己事情不成之原因的模样。
费院长知道银行的事情是瞒不过对面而坐的舒文臣。他忍不住长叹道:“我是扔了五十往六十数的人了,我跟你说我差点被王海鸥带进沟里了。你信不信?”
舒院长回他一个将信将疑的表情。
费院长咬牙切齿地说:“她上周找我同去银行,跟我说了银行的意思。当时我就犹豫,咱们前年可是……”
舒院长接话道:“前年银行跟我们合作,那笔贷款都没进我们省院的户头,直接就转抵了欠款。是不?”他提醒费院长。
“是啊。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谁知道等看了银行给的优惠……唉!我一把子年纪差点儿因为要贪小便宜,拖累得医院吃大亏。”费院长因为舒院长进来办公室时开着门,故而将声音压得很低,那好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不知怎么就让人在这大热天里感到冷飕飕的、汗毛直竖。
“那个老虎也都有打盹的时候,你不用过多自责。毕竟王处长是咱们自己人,这些年的工作都合作的很好。”舒院长真诚地宽慰费院长。“小王那人一向谨慎,我估计她也是被银行的免息晃花了眼。幸好你在江经理这边探明了内幕,咱们医院也没有什么损失。算啦,这事儿过去就过去了,权当没发生了。”
费院长听完舒院长这一大段之后,他的表情很复杂,有懊恼、有羞恼、还隐隐带有一丝算得上是壮士扼腕的狠绝。舒文臣的视力很好,他相信自己绝不会看错的。而费院长接下来所言,证明了他刚才的所见及所想。
“老舒,我不像你这么想。我觉得王海鸥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费院长双肘支在桌子上,倾身向舒院长提议:“这个内当家的咱们得换了。咱们省院的正经工作还忙不过来呢,那还有精力去防着她?她又是在那么重要的岗位上,你我又不是财务出身的人。”
费院长一席话,算是把事情都推到王处长身上了。而他自己就是一个一时不查被蒙骗的外行。至于银行许诺的好处,就当没听说过罢了。到手的那点儿好处,算不得什么。
舒院长勉强挤出一个笑,笑容里含着太多要拒绝费院长的意思。可不等他表态呢,费院长又说:“真的!老舒,我建议你好好考虑下我的意见,省院到了如今的规模,也是咱们胼手胼足拼出来的。别什么时候被那小娘们给倒腾成空架子了。”
好吧,他在办公室憋屈了这么久,羞恼的怒火让他一直在琢磨怎么说服舒文臣。他内心的真实目的,是想借此机会把听从舒文臣的财务处处长换掉。
舒院长沉默了一下才说:“老费,我赞成你这个亡羊补牢的处理方法。其实要是没有前年的例子,我可能跟你一样也要被银行抛出来的诱饵钓住了。这个小便宜啊,唉!其实我中午就是诈她一下,真没想到能诈出来的。但是就这么换了她,她这些年跟着咱们鞍前马后,不是那句没功劳有苦劳,她切实是有功劳的人。要不咱们分头跟她再谈谈?惩前毖后了。”
舒文臣这样的反应,令费院长的心理好受了一点儿。但他还是很严肃地坚持:“老舒,她这事儿办得不地道。由事见心。她那人的心不在咱们省院了。你不要养虎遗患。你若坚持我就只好让全院职工来评评她配不配再当财务处长了。”
费院长的严肃脸色,配上不容舒文臣拒绝的语气,还有后面的威胁,都让舒院长从心底生出自己再留着这个财务处长,再庇护王海鸥,就是置省院的利益于不顾的人了。
舒院长沉默良久后,长叹一声道:“老费,咱们认识几十年了,你看我什么时候不是把省院的利益放在前面。但咱们得先把她管的那些现金处理了。”
这话从舒院长嘴里说出来,费院长立即就缓和了脸色。他没有任何疑问地接受了陈文强出书借支的理由。
但他接着又说:“江砚那老小子也很滑头。他肯定是知道咱们开户行出事了。前几天他还主动跟我说可以带资进场,今天就跟我推脱起来。m的!咱们西边的妇儿中心等项目,必须得要求他带资进场。他不垫支百万就换人来干。”
“没问题。你是第一关。我信你能拦住他。”舒院长起身,俩人前后脚去了唐书记的办公室。
*
陈文强在大会议室政治学习没结束的时候,就被骨科王主任叫过去了。梁主任随后也被找去了。他俩跟着王主任去看今天刚做完脊髓神经纤维瘤手术的那个患者。
回到骨科的主任办公室,当着顾光复这个副主任的面,王主任忐忑不安地说:“老梁,老陈,我从下了手术台就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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