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班护士小翟飞快地念完交班。
黄大夫作为值班大夫表示无补充。
住院总郑大夫也无补充。
石主任就说:“咱们科的潘大夫昨夜喜得贵子,但是适逢手术季,科里术前术后的患者都比较多,无论大家是过去看孩子、还是看大人的,都别忘记交代好自己手里的工作。”
吕青接话道:“孩子还是别去看了。在保温箱里呢。想去看严大夫的,等干完手里的活,或者下班后再去。哎,对了,大家今天下班前把份子钱交到小姜这里。”
“多少啊?”
“惯例30到50。超过100的,自己送去给潘大夫。”
石主任见事情都安排好了,就问陈文强:“陈院长,还有事情没?”
陈文强摇头。
护士长立即说:“散会。”
*
胸外科和神经外科各有一台大手术,吕青的“散会”之语后,十一楼和十二楼的大夫们立即忙起来。
神经外科这面,昨天2病室的那个、预备今天做择期手术的患者猝死后,陈文强把原计划周三做手术的患者提到周二了。
这是一个垂体瘤的女患者,35岁,闭经泌乳2年,偶有头痛,查体阴性。所有的检查完成后,轴位脑ct可见蝶鞍扩大;mri上可见长t1、t2信号;矢状位mri像显示病变在鞍内,尚未向鞍上发展,蝶窦气化良好;冠状位mri像见病变在鞍内,偏右侧,垂体柄稍左移,病变边界尚清楚。注射造影剂之后,病变信号有所加强。
不论脑ct还mri都提示这个垂体瘤可以用外科手术切除,而且这病历还有其明确的手术价值。
陈文强决定选择唇下入路做肿瘤切除手术。因为这个手术径路是李敏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为此她把陈文强交给自己的资料,很细致地做到流畅背诵的程度。并且带着进修大夫和实习生,很是认真地花了不少时间画解剖图。
患者送入手术间后,陈文强又把李敏叫到阅片器跟前,仔细考问她手术径路、局部解剖,甚至术野消毒,也考问了一遍。
他在李敏回答无误以后才说:“这个手术径路我们以前没做过,但是这个消毒你要做仔细了,不然容易在术后出先颅内感染。”
“是,我明白。”
最近的垂体手术开始增多起来,每一个不同的手术径路、消毒范围和细致的区别点,李敏都要在术前弄透。
比如这一例,就要用0.05%碘伏消毒口唇粘膜、鼻腔,然后再用2%的常规浓度消毒面部。
麻醉科刘主任开始做全麻插管,李敏就去刷手。等她回来的时候,刘主任就说:“可以消毒了。”
陈文强刚才站在手术间给患者摆好了体位,现在他站在患者身边一边不动,盯着李敏的消毒动作,等李敏开始铺手术单了,他才离开去刷手。
刘主任见陈文强走了,她才笑着与李敏闲话:“严虹昨晚剖宫产还顺利?”
“很顺利。”
“孩子像谁?”
“眉眼像严虹,轮廓像潘志。”
“那长大了可是个美男子。”
“要不怎么叫潘安呢。”
“真叫潘安啊?”
“是啊。”李敏铺好自己的作为消毒者的两层手术单,退出手术室去泡手。
然后她先陈文强回来,穿好手术袍再跟器械护士铺最后一层的大孔单。来进修的邓大夫在刷手之后,自始自终,按照陈文强事先的安排,靠墙边站着不敢伸手参与。
手术从上牙龈的龈缘上方1厘米切开。
*
这时候,梁工已经坐在往省城来的火车上了,再有半小时,火车将抵达省城火车站。女儿在这个时间点怀孕,看起来是最好的,但她作为母亲还是心疼女儿。
一边读研一边生孩子,哪是那么轻松的事情!
还有女儿目前的工作,天天都那么辛苦,可自己还有一年多才能退休,唉!越想越不放心。
……
同样不放心的还有坐在小车上、往省城来的严虹父母亲。
“怎么就早产了呢?彩虹儿身体挺好的啊。上回正月十五,哪哪儿都正常的。”
这句话已经重复了三遍以上了,严虹的父亲只好无可奈何地、再度耐心地重复道:“小潘的电话是你接的,也是你告诉我说他去手术室见到的是什么情况。我们到了省城再问也参加给彩虹儿做手术的李敏。或许有小潘他没说明白的,到时候你问个明白。”
“真是那么回事儿吗?我生了三个,都顺溜溜的。”
要这么说话,这事儿就没法讨论了。严虹的父亲闭眼,表示自己不想说话了。
严虹的妈妈安静了一会儿又说:“哎呀,老严,咱们带的鸡蛋是不是少了。我应该再买多些鸡蛋带着。”
一百个,不少了!从接了电话就张罗出门,这么短时间的内,收罗到这些切切实实的农家土鸡蛋,在你火上房的着急往省城来的催促里,这已经是很不容易了。但自己这么回答,肯定会招来吃哒的。
“下周我再来一趟,再给彩虹儿带一些鸡蛋。那个回头你写个单子给我,看看还有什么忘记带的,到时候我肯定都给你置办齐。”
“那你还不得下周日才来啊。”
“差不多吧。到时候我接你回去。”
“回去啊。这还没看到彩虹儿,你就想我回去了。你是不是不惦记闺女啊?”
这是把担心老闺女的火气,转到自己头上了?
“我这是算着你的年假就这么多天了,你还得回去上班呢。咱们在领导岗位上,总要顾及群众的意见。”
“唉,当初就不让彩虹儿留在省城。我不是要她回县里,哪怕是回市里呢,咱倆想什么时候去看她,就能看一眼的。”
“嗯很是。其实过两年你退休了,你愿意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来,愿意住多久就住多久了。”
“你要能跟我一起退休就好了。”严虹的妈妈叹了一句,又说:“我总不能为了看闺女,把你自个扔家里,冷锅冷灶冷被窝的。”
“就是啊。咱倆才是老夫老妻该挂着的。老闺女有小潘惦记着,咱们三不五时有假期就过去看看。看看小潘照顾的好不好,看看小艳是不是很上心干活。多好!”
前座的司机惯例当自己是耳聋。
“是好。你说这坐月子身边没个老人看着,怎么能行。要不咱们兜回去、把潘志他妈妈捎带上?”
“肯定能行。你教导的小艳,绝对会百分百地按着你的指令做。换了亲家母,人家可不会按照你的主意做。”
……
“可是我还是不放心。”
“那我好好叮嘱小潘几句?”
“那还是算了。你别吓着小潘了,那孩子不像大姑爷,咱们看着长大的,在咱们跟前什么话都敢说。闺女这孩子都生了的。”
老妻就这点好,什么时候都能用脑子衡量事情轻重缓急。
“要不你和李敏说说?那孩子跟彩虹儿合性子,彩虹儿也能听进她的话。”
“可她自己也没养过孩子,懂什么啊。还是那个冷小凤好,住在公公婆婆跟前、吃在公公婆婆跟前,什么都有老人照顾着的。咱们彩虹儿怎么就不找个这样的婆家?你说她比冷小凤差哪儿了?”
“是你教养的闺女太好,她看不上没考上医大的。” 真找那样的,你就该急了。
“也是,潘志到底不容易。他们高中那年就考上了他一个。”
“县重点81年也没考上几个。”
说起这个老女婿,虽然家里的门楣差了很多,但是一提起是县里那所普通中学、81年唯一考上大学的本科生,还是提气了不少。
如今在省城当外科大夫,谁不赞严家的老闺女有眼光。至于知道详情的人,谁会那么没眼色地说出来,潘家小子是因为两地分居调进省城的。
“你睡会儿吧,到省城有你忙的。”
“好。”
小车内安静下来。
车轮滚滚向前,县城被远远地抛到了后面,省城越来越近了。
*
李敏和邓大夫小心地用拉钩牵引开上唇,为陈文□□露更好的术野。陈文强非常谨慎地持尖刀切开上齿龈的龈缘,用骨膜剥离子分离上颌嵴和鼻棘前方的软组织、骨膜,显露梨状孔的下部。
再分离一侧的鼻中隔软骨粘膜,寻找中隔软骨和梨骨、筛骨垂直版结合部并将其分离,切断鼻棘前方与筛骨垂直版韧带,分离鼻中隔两侧的粘膜,到达蝶窦前壁。
凿开蝶窦前壁,进入蝶窦,显露出因为肿瘤压迫儿肿胀的鞍底。
“骨钻。最小号的钻头。”陈文强慢慢地一下一下地旋转手摇骨钻,磨开了鞍底。
“咬骨钳子。”米粒大小的碎骨碴被陈文强一点点咬下来。
“冲洗。”
“看,这个膨胀的就是鞍底硬膜。”
“注射器。九号针头的。”
试验穿刺奏效后,陈文强冷静地要“尖刀”,果断地切开了鞍底硬膜。肿瘤组织涌出,偏黄白色,稀软稀软的。看着挺熟悉的。
李敏赶紧用刮匙收集。
走过来看热闹的麻醉科周主任,见了李敏收集的肿瘤组织说:“这不是豆腐脑吗?”
“你想吃?”陈文强问。
“这还没有一羹匙的东西,都不够你填牙缝的。你忙了一上午了,我怎么好意思跟你抢。”
“刮匙。小李,把反光镜往我这面旋转一点儿。你要想吃,等柴主任做完玻片的,我让给你,绝对不跟你抢。”
陈文强一边跟周主任斗嘴,一边干活。
“小李,再转一下反光镜,朝你的方向。这深井作业就是不方便。”
“用腔镜做啊。”
“我正准备订脑外科用的腔镜呢。m的,居然要预付款。还要老子50%的预付款。”
“你先放风出去嘛,过几个月,厂商或者代理商就上门来找你了。”
“嘿嘿,果然是你了解我。不过要预付款的那家,给我们做免费的培训。5-0的线。”陈文强开始缝合鞍底硬膜。然后要了骨蜡,在鞍底的骨碴断面上薄薄地搽了一层。
“在哪儿培训?”
“生产车间。”
“那就是出国了。难怪要你先付50%,这是怕你出去逛一圈,回来不买人家的产品啊。”
“切,我哪有那米国时间出去逛。有那闲空儿,我回家陪我老父亲老母亲好不好。”
周主任知道陈文强的父母亲,这一冬天的身体都不怎么好。不过七老八十的年纪了,那也是在所难免的事儿。
“各人想法不同呗。归根到底,那羊毛还是要出在羊身上的。”
“我管它在猪身上还是狗身上出呢。老子没预付款。老子还得有培训。上门培训最好。像ct、磁共振那样的培训。这也不是我一个人学习的事儿。”
逐层缝合,就比术前进入病灶轻松多了。
*
省城越来越近了。
列车长带着两个乘警、两个乘务员,过来软卧车厢,他们要把穆杰送下火车,负责把人送去来接的救护车上,必须拿到穆杰认可交接签字,才算完成这趟额外的任务。
这趟特快是路过省城的,停车时间有限,甚至对此次任务来说可以称得上是时间紧张、为了能够百分之百地完成任务,列车长都已经做出了万一来不及的补救措施,那就是要把一个乘警、一个列车员留下负责移交穆杰之事。
返程的时候,再带他们回京。
“穆团长,还有十分钟就到省城了。”
“麻烦你们了。”
“应该的,应该的。”
乘警把折叠的轮椅打开,试验着摆弄明白以后,才敢请穆杰坐进去。
“出去再坐吧,这门槛不好过,外面也推不开的。”穆杰扶着床栏“金鸡独立”。
列车长笑着说:“可以的,可以的。怎么进来的,就怎么能出去。”
软卧车厢里的另外三位乘客,都坐在各自的铺位上,静悄悄的看着塞满了软卧包厢的工作人员。心说这个穆团长下了火车真好,不然被他偶尔看一眼,那嫌弃人聒噪的眼神,让人不敢再说下句话。
特快列车已经减速了。但穿行在城市里火车,还是以很快的速度经过了交叉路口。栏杆几米外,就是被阻拦、等待火车过去的车辆、行人。
火车站周边的景色映入眼帘。
等轮椅推出软卧车厢后,俩乘务员进去拿穆杰的行李。
“穆团长,这个旅行袋、还有这俩纸箱子是你的吧?”
“是。麻烦了。”
一个纸盒箱子里是自己的大衣和一只棉鞋,另一个纸盒箱子里是褚科长送的礼物。穆杰也不知道装的是什么。
列车长上手帮忙抱了一个纸盒箱子,一行人出门右转就到了车厢门口。由于本节车厢的乘务员早早就劝说下车的旅客从前进方向的车门下车,他们前面没有任何等待下车的旅客。
月台上等待上车的旅客,已经拿起了行李。
……
这时候,梁工已走出火车站了。因每年都要来省纺织厅多趟办事,她对省城火车站的公交站场很熟悉。这两年更熟悉了去省院的那几条公交线路。
始发站虽然有座位,但车上的乘客也坐了大半。梁工上车后走到后面,找了一个靠窗的座位才坐稳,公交车就开了。她看看手表,唔,这个时间点车少,中午下班前可以到闺女家了。
公交车开出火车站停车场,梁工抬头看到一辆救护车从车站站场的另一边驶出。铁路医院几个大字尤其夺目。
这又是什么人生了急病呢?还劳动救护车进火车站来接。但怎么不见拉响警报让路上的车辆避让呢?
梁工揣着这样的疑问,在公交车逐站须停、上下车都不少的乘客前进方式里,眼看着救护车消失了。
大概是闺女当大夫吧,自己居然对一辆救护车产生兴趣了。梁工啐笑自己是闲的。她抱紧手里的提包,开始闭目养神,任由身体随着车辆的行使,小幅度地摇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