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肾上腺素。”陈文强喊得声音撕裂了。
护士长的动作非常快,立即将手中准备好的肾上腺素推到患者的静脉里、才开通的液体通路。麻醉科姜大夫和icu的洪主任也来了。
看样子是接了电话就跑过来的。
李敏站在床尾不碍事的地方快速汇报抢救病史,还不等他们采取任何措施呢,患者的心率降为0了。
大势已去。
可在场的人谁甘心啊!icu的主任是陈文强从医大icu挖过来的,麻醉科过来的是姜大夫,他也是经验丰富主治医了。陈文强和张正杰让开位置,他俩立即接手抢救工作。张正杰看李敏站在床尾那儿记录,就对她大声吆喝:“你把老太太掺出去。”
李敏赶紧动腾,连拉带拽地把老太太糊弄了出去。护士长也指挥护士抬进来两架屏风,展开后遮挡了两边患者的视线。
“闺女,闺女,我老头没事儿吧?是不是他没事儿的?你说我信你的。”老太太揪着李敏的衣袖,那企望的眼神让李敏说不出来话。
她该怎么跟老太太说啊!
病室里的抢救仍在继续,半个多小时以后,张正杰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他沉痛的表情、不敢看老太太视线的眼神,让老太太下意识地抓紧了李敏的衣袖。
“大娘,我们尽力了。你家大爷他去了。唉!”
张正杰一拳砸到自己的掌心,以此发泄自己的懊丧和无力挽回患者生命的挫败感。疼痛让他咧嘴、也让他皱紧眉头快聚到一起了。
老太太不敢置信地看看李敏、再看看张正杰,她重复了即便“走了,走了”,似乎在琢磨张正杰的“走了”是什么意思。但她突然甩开李敏的衣袖,以与她年龄不相符的速度往屋子里奔。亏得张正杰动作快,才一把拽住被甩得趔趄的李敏,然后一个箭步跨过去,险险拽住老太太的后背心,才免得左脚绊右脚的老太太摔倒、磕到脸。
老太太跌倒了,但是距离地面没半尺处,扎撒着双手被张正杰提溜住了。人没有磕伤,但她的嚎啕哭声,在张正杰把她掺扶到死者的床前时,猛然爆发出来了。
“老天啊,怎么就把你收走了啊!没了你让我以后可怎么活啊。”
苍老、暗哑的声音,混合了失去伴侣的孤独哀鸣,痛彻心底、悲恸到骨子里的哭喊声,让见多了生死的陈文强都扭过脸去。
这老太太的一辈子太难了。
她的以后更难了。
护士长招呼人给太平间打电话,不管怎么说,得先把人装殓起来。等人完全僵硬了就不好换衣服了。
李敏跟着陈文强、张正杰回去主任办公室,整个十一楼瞬间失去了过年的欢乐。
哪一次面对死亡都没像这次这样让李敏感到难过。她甚至有隐隐的自责,如果不是自己去说服老太太,患者不选择做手术,是不是少了一半的肺栓塞可能。
她这么想就这么说了。
陈文强嗤笑:“一半?手术中脂肪细胞进入静脉血的可能性,会超过他股骨颈断端的游离脂肪进入血液的几率吗?”
张正杰脸色灰败:“大过年的遇上这样的并发症,也是命。不手术,他卧床的时间会更久,深静脉血栓的几率也会更高。像你这么自责,我现在不是该去投自来水自杀了?”
这样俏皮话,这时候没人能笑得出来。
“张主任,你跟老太太好好谈谈,这老头咱们还是应该明确死亡原因的。肺栓塞只是咱们的猜测,具体是怎么个情况,还要看尸检结果。”陈文强吩咐张正杰。“让医务处协助做工作吧。”
张正杰沉重地点头。
秦处长才回到家就被叫了来。坐在十一楼的办公室里,秦处长的心情很不好,但是看着陪同的陈文强、张正杰、李敏、还有姜麻等,他的心情突然没那么糟糕了。
了解情况后,他问李敏:“老太太呢?”
“护士长陪着在大夫值班室呢。”
他支使李敏:“李大夫,你去把老太太请来了。”
“是。”
李敏听命行动,小曹迈步想跟过去,被张正杰用严厉的眼神制止了。
秦处长把自己的来意一说,老太太就问:“尸检是什么?”
“这个,李大夫你给她解释。”
李敏本来就没座,这时候就往前走了一步,对老太太说:“大娘,尸检就是能够弄明白的死因的一种方法。对他是于事无补,但是对我们,却是能够提升我们的医疗水平。”
“怎么检查呢?”
李敏深吸一口气说:“就是要请专家切开他的肺动脉、看他的肺动脉里是不是有血栓,血栓是不是把血管堵死了。只有完全堵死了,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出现这样抢救不及的局面。”
老太太没表态。
“大娘,这是我们陈院长,你看到他主持的抢救。他是我们省神经外科专业的专家。张主任是骨科的主治医,前年学雷锋的先进个人。这是从医大调过来的icu洪教授洪主任,他在医大就是icu的主任。你刚才也看到了,他和姜大夫来的很快。我们真的是尽力了。”
老太太点点头说:“姑娘,我知道你们尽力了。护士一喊你,你就跑过去了。可是,可是,可是我以后怎么办啊!”
李敏看向秦处长,自己说的老太太都明白,但是老太太不按着自己的问话给回答。但秦主任不吭声,陈文强也不表态,李敏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
“大娘,我们知道你很伤心。我,我也很难过。但是,我想劝你接受尸检、查明死亡原因,让我和张主任,我们这些临床大夫看看自己的判断是不是对的。”
老太太还是不说话。
李敏费尽心力地组织用词说:“尸检明确了死因,也是为以后再有类似的患者积累治疗经验,算是老一辈人说的为后人造福、积阴德修来世了。”
最后这一句积阴德修来世打动了老太太,老太太默默地点下头,眼泪不住地顺着皱缩的皮肤往下流。她抬起皲裂的手,想用手背抹去眼泪,可是泪水却越抹越多。但她就那么徒劳地抹了一把又一把,全然没注意到另一只手里拿着的新毛巾。
护士长伸手把毛巾提起来,帮她擦泪。
“那么,大娘,你在这儿签字,我,我,”张正杰说不下去了。
“我们会给你办好所有的手续。这两天你住在我们医院的招待所吧。”秦处长刚才在李敏出去请人时,听张正杰介绍了老太太的处境。在老太太配合地同意尸检并签字了,他想尽自己的权责给这可怜的老人家,提供一点儿力所能及的方便和帮助。
老太太连忙摆手:“不不不,我没钱,我回家住。还有尸检要多少钱?”
“不收你的钱。后面的费用也是我们省院先出。护士长,你送她过去招待所,回头让工会派个人陪着她。”秦处长看着张正杰收起了同意尸检的意见书,他就把事情接过去了。
李敏退到墙角,眼看着护士长把老太太搀扶出去了。悲哀不知怎么就涌上了心头。她两眼酸涩,朝陈文强微微示意后,悄悄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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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cu的洪主任与罗主任是相仿的经历,他也是奔着省院那三室一厅的房子来的。对医大毕业的李敏,他在icu见过很多次了,却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这么感性的一面。于是,面对办公室的沉重气氛,他开口挑起一个轻松的话题。
“陈院长,你看我们医大毕业的学生不错吧。三言两语就说服了老太太。这个年龄的老人家,一般可不会同意做尸检的。”
秦处长见陈文强矜持地微笑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就接话道:“你们医大毕业的学生岂止是不错,简直是太厉害了。这李敏在你们医大的辩论赛还拿过奖呢。要不然我刚才也不会让她去劝那老太太的。”
张正杰就说:“秦处长,小李以后接你的位置够水平不?”
秦处长笑着说:“那可大材小用了。咱们省院外科,能与谢逊谢主任媲美的就只有李大夫了。她以后是要接陈院长的班,是不是,陈院长?”
陈文强笑笑说:“我还有十三四年退休呢。小李那时候也不到四十岁,正是外科大夫的最好年华。再说再说。”但他的得意之色是一点也没有遮掩的。
洪主任终于能亲眼确认,传闻的陈文强很看好李敏是没有任何虚假成份。他想到陈文强的年纪,就问:“陈院长,晋正高准备得差不多了?”
“我准备今年考英语,看看能考过去不。”
洪主任就明白陈文强的论文有着落了,他朝陈文强拱拱手说:“恭喜啊。”
陈文强矜持地笑笑:“同喜同喜。”他是昨天电话拜年才得知去年投的几篇论文,将如愿刊登在今年的第二期和第四期和年底的第六期上。在论文的三年有效期内,足够自己拼过英语考试了。
到晋升正高这一步,可不像晋升中级了,不仅是英语难、专业论文更难。很多人第一步是卡在了英语上;剩下的人侥幸专业英语考过去了,又大多卡在了专业论文的水平达不到要求上。
“国家级的中字头专业期刊、第一作者”,另外评审委员会还要考评申请人具体的学术水平。
至于在人才济济的医大几个附院里,还有一个正高、副高的比例问题。
那比例就是初级、中级、副高、正高比。金字塔型的结构。什么都达到了,但是正高压在上面不退休,没有晋级的名额,干着急也没有用。万一运气不好的的话,英语和论文临近或过了有效期,还要重新准备。
——总不能有正高突然让位了,才发现自己不符合申报的最基本条件吧。
所以,在医大,想晋升正高的,够了年限就时刻准备着。外语成绩是两年有效,那就两年一考。专业论文三年有效,年年投稿的也大有人在。即使不为晋级,也为在学术界的水平口碑、地位做背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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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洪主任想到的是陈文强作为省神经外科协会的理事,专业技术水平应该没问题。听说上次神经外科的年会,他把医大的几个带组教授嘲讽得够呛。
秦处长想到陈文强要进正高,刚才不费自己的吹灰之力,便得到患者家属同意尸检的喜悦,立即荡然无存。他忍不住在心底算了又算,等到陈文强65岁退休,m的,自己那时候比费院长现在的年龄还尴尬呢。
居然要与陈文强前后脚退休?!这认知逼得秦处长开始重新思考该怎么与费院长协商。要怎么才能说服费院长使劲、把自己扶到院长助理的位置上。
只有踏上那个台阶,自己才能……才能照应他的二子一女和儿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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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夜写了这个,内科大夫说蒜我狠,邻家小妹说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