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头离开的时候何教授借口另一辆车上有老乡,没跟邵衍他们一路走。见他灰溜溜地离开,留下的人心里都有点解气。刚才被何教授讽刺过的爱茶的那位老先生对着何教授的背影摇了摇头,轻声叹道:“幸好不用和他一路走,p省来的人怎么是这个德性?”
李教授闻言宽慰他:“算啦,跟他计较什么,p省的作风你又不是不知道,早就歪了。这是根源问题。”
各省的国学交流会多少都互通些有无,对其他省份的消息也多有耳闻。p省靠近金融大市,经济却不怎么发达,也许正是因此,才导致了p省的研究会变得那么浮夸。
会员之间以字画价值来分高下,各个大师之间为竞争某个奖项针锋相对剑拔弩张,成员们炒作捞金出席活动曝光率更胜明星。协会的门槛被拉高到一位千金,新成员想冠上他们的名号可得花不少钱,协会里的大小领导们都赚的彭满钵满。尤其是像何教授这样自己还会写字画卖钱的更是不差钱,单看他能在寸土寸金的s市买下房子就能知道他有多宽裕。饭桌上一群人听他说去世界各地采风度假的见闻,听他说自己在海边和风景区的避暑避寒别墅,听他说自己一幅字画拍卖出七万块钱,听他说小自己十九岁的二婚妻子,听他说自己老蚌生珠……耳朵都快听出茧来了。
说不羡慕嫉妒恨那绝不可能,搞文化研究的大多都是清贫人,像李教授这样返聘后退休工资也很丰厚的都是少数。来这的大部分人只是普通来历,年轻时在国企做个小领导或是在机关里混个编制,工薪阶层,退休后才有时间和空闲去研究自己醉心的爱好。因为兴趣和天分的关系他们在这一条路上都发展的挺好,可像何教授这样有名有利的却没见过几个。
何教授才华虽然出众,但没了拿手临摹的本事,自己的字绝不够到叫人惊艳的地步。事实上p省很多声名远扬的“大师”和“专家”都是如此,他们和国内几个臭名昭著的大媒体有合作,平时只要用自己权威的身份替他们充当一下喉舌,就会有免费的资源大肆为他们宣传包装。国内近些年涌现了不少附庸风雅的土大款,他们多半不懂字画,但听到作者名气大荣誉多就愿意掏钱。市场的恶性循环让没底线的人原来越发达,真正坚持自己风骨的人反倒会被骂不知进退。安贫乐道究竟是好还是不好,这让他们的心中都感到异常矛盾。
但不管如何,对给了何教授颜色的邵衍他们还是很喜欢的。一直等送他们的巴车到达交流会的聚集处,邵衍身边都没少过凑上来说话的人。这些研究古文学的人说话多少和现代人有点不一样,邵衍从过去来,反倒对这种交流要更熟悉一些,说起话来引经据典头头是道的,让原本觉得他年纪太小的不少老人都诧异于他的阅读量。到后面,李教授再想找邵衍说话,只要回头找一下哪里的人聚集的最多,其中的一处,中间肯定就坐着邵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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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流会的举办地在s市江边一处风景优美的艺术馆,场馆占地极大,涵括古今中外各种字画和工艺品,在国内的艺术爱好者心中与圣地无异。若不是交流会带着点官方性质,艺术馆绝不能够把高格调的环境贡献出来。场馆外早已聚集了大批的记者媒体,每一扇车门的打开都会伴随着一阵刺眼的镁光灯,没见过这种阵势的不少人都被吓到了。文学界不比娱乐圈,研究者们和媒体们接触的机会还是相当少的,他们习惯了在私下工作,真正出名后才有小部分会愿意抛头露面地为自己争取利益,但今天却不同。这场文化交流会举办的意义是十分重大的,来采访的媒体们每一家都大有来头,真正靠爆炸话题吃饭的小门小户反倒对此没什么兴趣。
虽然早知道这场交流会不简单,可在真正看到那些媒体话筒和摄影机上的电视台的大logo时他们还是忍不住心中一阵激动。已经下车的人努力维持着自己最有风度的笑容,还没下车的人赶紧借着车里的镜子整理仪容。邵衍从窗户里看出去,因为外头那些全副武装神情激动的奇怪的人感到一阵心悸,不由问坐在旁边的李教授:“外面这是在干什么?”
“哎哟!”李教授虽然平实,这个时候见状也不由紧张地抹了把头发,“天,邵衍你也快点准备一下,c国电视台和全球华人台这种电视台都派采访队来了,到时候新闻肯定要登大版面的,说不定我老婆女儿都能看到。哎哟你真应该谢谢我坚持让你来,你要上电视啦!”
“上电视?”邵衍特别喜欢看电视,不论是新闻还是电视剧都是他学习现代元素的好渠道。曾经有几天他迷恋一部叫做《帅哥明星爱上我》的电视剧,也从里面明白了为什么人会出现在电视上。里面的帅哥明星每次出门都必须全副武装,否则就会被疯狂崇拜他的粉丝追堵到无路可逃,毫无疑问,在这个时代明星的社会地位是很高的,看李教授的态度好像上电视也是一件很光宗耀祖的大喜事。想到这里邵衍不禁挺直了脊背,他仔细听着窗外的动静,见不少刚才在他面前都表现的很桀骜的老师们一面对镜头立马谦和了许多,心中更是不敢对此慢待了,也学着李教授的模样整理了一下头发。
车外的记者们还在忙碌,对每一个受邀到访的来宾进行拍摄和采访。不怎么面对公众的老学究们大多害羞且不善言辞,记者们经常要一边问问题一边追赶他们走,几趟下来之后就因为疲惫有些气喘吁吁了。c国电视台的记者不由和同事抱怨:“采访红毯都没那么累的,真是想不通,不就是问他在哪里工作吗?至于脸红成这样?你说这节目剪出来有谁会感兴趣啊?上头拿点文件就瞎做文章。一大群老人家来参加一个看起来很高大上的交流会,是我我也不看。”
“是啊。”旁边s市电视台的记者也附和,“这种节目肯定也只有爱好者会看一看了,没点噱头前期又不炒作一下,能红才有鬼,台里领导恐怕也只是为了应付一下上面。一会儿多拍拍字画吧,少拍人了。”
“也不知道回去之后能不能剪出爆点,西方艺术那边好几个外国帅哥,我们既没有美色也没有爆点,只能加油啦。”
两个记者说着自己都觉得好笑了,相互对视一眼后都忍不住长叹了一声。私车队伍过去之后就是各地来的协会成员,这些就更没什么可采访的了,后场的不少员工都在准备着收拾杂物,打算等这一波人过去后立刻就进展馆里去支援同事。
几辆巴车的车门打开,一大堆面带激动的各地协会成员涌了下来。他们不同于那些私车接送的在业内早已经有些声望的重量级来宾,记者采访起来也更加兴致缺缺。会员老龄化并不是偶然,缺了点时髦值,有时间和兴趣研究国学的人大都年纪不小。再多几个像p省协会的这样的,会员非声望富贵不能进,那横在年轻人面前的门槛自然就更高了。一堆老年人的节目又有几个人爱看呢?研究协会里太多人固步自封,文化的没落也是必然,像这期必须要做并且很有可能在重点时段播出的节目,虽然在受邀者的采访环节花了不少时间,但直到现在除了几个在书画界已有盛名的受邀者外,其他人的采访会被减掉多少那也是内行们都清楚的。看着那些老先生们因为觉得能上电视而表露出的各种激动,挺让人心酸也挺让人无力的。
国学文化是c国的根,可不受重视,就只能像过气的明星一样,回顾着自己从前风光的历史黯然萧瑟。
c国电视台的女记者正在胡思乱想,暗自叹息,冷不防却听到身边的众多采访队伍中齐齐发出了一声惊叹,镁光灯闪耀的频率一下子密集了不少。她抬起头来,本以为会是巴车上意外下来了什么低调的大人物,结果一下就撞上了下车后邵衍望过来的眼神。
她呆了两秒,这倒不是她看到的第一个国学受邀者里的年轻人,毕竟年轻人虽然少,找找还是有的。但这绝对是她所看到的传统文化受邀队伍中长得最帅的一个了,皮肤白眉眼又出挑,尤其是一双桃花眼,扶着车门抬头看过来都会给人一种会心一击的错觉。虽然同等级长相的人在娱乐圈中也能找到不少,但在一群高龄的老年人当中,却绝对是鹤立鸡群的存在。没想到在最后这个环节还能见到宝贝,本以为要草草收场的媒体人立刻都来了劲头,c国电视台这边绝不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乌压压一大串人立刻就扑向了入场口的方向。
邵衍在车上只觉得记者们用的相机相当奇怪,一下一下和爆炸似的闪着光,周围天色开始渐暗,毫无预兆光亮就总让他心中一惊一乍的。光芒照射到眼睛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周围什么东西都看不清,虽然知道这个世界很安全不会有人趁着自己盲眼时捅过一把刀来,邵衍还是很警惕地绷紧了肌肉。
下车前他学着李教授的模样整理好仪容,下车的瞬间被周围三面乍亮的灯光吓的停了一下,表面虽然没看出什么不同,但心中却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紧张。
李教授不知道这是不是错觉,好像从自己一行人这辆车停下来之后记者们的形容就变得癫狂了很多,被一堆话筒戳到嘴边的时候他连脚都僵硬了,心中不由生出一股凌云志气,告诫自己要淡定淡定淡定,好好为第一次上重要节目留下一个美好的形象。
然后他露出一个淡定的笑容,深吸了口气,眼含期待地朝前走去……
……咦?
几步之后,李教授有些迟缓地停住脚步,慢慢地转头看向那些还留在原地的媒体人。
……为什么……没有跟上来?
邵衍在短暂的紧张之后硬着头皮往前走,因为通道比较狭窄的关系他走的也比较慢,发现周围的人在接受采访的时候都会微笑他下意识也带上了笑容。前方的李教授走的那么顺利,他便以为自己也能这么顺利地走出包围圈,没想到脚步一动,四下里的灯光也跟着他开始漂浮。
“你好你好!”
“请看一下镜头!”
“请问您是a市来的嘉宾么?”
“请回答一下问题。”
邵衍差点被一个话筒戳到嘴,这才茫然地发现周围的人问的问题竟然都是朝他提的。他有些不解自己受到的待遇,但既然是上电视这种大事肯定也是不敢轻忽的,也都笑着一一解答。他姿态落落大方,回答也颇具涵养,记者们便不敢问一些很出格的问题。只是在确定了他不是某个老教授带来的学生而是a大研究会的正式会员后,总有人忍不住诧异。邵衍一边走一边也能听到某些犀利的问题,但都被他避重就轻地糊弄了过去,走了一段路后他发现到这种问答环节除了要拍照之外根本没什么值得紧张的,态度就越发自然了,即将进入场馆的时候又想到电视剧里帅哥明星对媒体记者处处周到的礼节,还回过头来对着摄像机挥了挥手以示告别。
“叫邵衍,从a市来,还真是研究协会的!”
“好了,有东西拍了,大家赶紧的,把a市协会的会员都仔细采访一遍。”
同一辆车上a省来的会员并不是大多数,不过除了已经离开的何教授之外邵衍和其他人的相处还是相当愉快的,对于记者要求的给予邵衍的评价自然都不低,对他们因为邵衍的年纪产生的质疑也显得不那么赞同。毕竟车走了一路,和邵衍聊了一路的人都是他们自己,人家肚子里有没有墨水那是两句话就能试探出来的。邵衍对于古籍文献的研究恐怕比他们还要深厚,偶尔引用的几个典故连他们一下子都未必能反应过来,现在这个社会能把四书五经倒背如流的年轻人能有几个?更别提a省来的会员们还告诉他们邵衍写得一手好字了。老人家中妒忌心强的到底是少数,只要有才华,不管年纪大小,那都是值得尊重的。
托邵衍的福大家都蹭到了不少镜头,在最后几辆巴车上得到了满意成果的记者们也心满意足,一个年轻俊秀有才华又会做人的国学方受邀者无疑可称作这场交流会的大亮点之一,有了这么个成效,至少版面和话题是不用愁了——“国学新血渐生,参会者才貌双全”再加上一些有名望的老前辈和邵衍的照片,那真是守旧派和先进派一齐讨好,业内人与外行者统统打下,台里的领导和上面的领导肯定也能满意了,运气要不要那么好!
李教授一开始还因为记者的偏向有点伤心,后来看到全车人的待遇基本上都和邵衍有差别后反倒觉得好玩起来。看着邵衍有点伤脑筋地被记者追赶后他还站在原地旁观了一会儿,后来被邵衍招呼的时候毫不犹豫回头帮他分担了点镜头和问题,回来的时候摸了下光滑的头发才放下心来——发型没怎么乱。
见邵衍挥手他也跟着挥了挥手,一进场馆他就忍不住拍了邵衍的胳膊一下,小老头手上没什么劲,邵衍想躲又懒得动,便不疼不痒地受了,看他的眼神有点不满:“打我干嘛?”
李教授愤愤不平地盯着他:“想当年我做小伙子的时候,那也是大帅哥一个,风头不比你小呢。”
他说完又觉得这话有点虚,又觉得站在邵衍身边回忆自己从前的风华实在是有点虐,于是借口要自由活动一个人朝右边方向去了。邵衍站在原地摸了摸几乎没什么感觉的胳膊,莫名其妙地琢磨了一下李教授刚才的话,实在搞不清对方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才突发癔症。
场馆的大门隔绝开屋外的喧嚣,里面人虽多,但都不吵闹。邵衍四下看了看,发现角落里都是坐在休息处拍摄的到场来宾,便朝着人少的地方钻去。一路走来看到不少金发碧眼的异邦人,邵衍实在有些稀奇,心不在焉地看来看去后,他就发现自己从浓墨重彩的油画区一下子穿越到了古色古香的字画区。
这里的外国人竟也不少,虽然都是一脸的不明觉厉,但欣赏的态度都很认真。受邀的传统文化爱好者们聚集在几幅画作面前高谈阔论,喧闹声一下就大了。
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皱了皱眉头看去,就瞧见p省的那位何教授正和几个中年男人站在不远处品评一幅字。
那字大约是一首自己写的诗,邵衍不太懂诗,虽然觉得字眼直白了些,但读着还是不错的。字也写的潇洒,看风格,写字的人应当比较随性,且追求尽善尽美,字也因此多了两分雕琢后的匠气,看着像是从好些幅反复练习的作品里挑出的一张完成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