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夜心从莒国公府回到晋王府时,杨广还未回来。
站在王府大门口,萧夜心望着已经将大兴城笼罩其中的如血残阳。余晖中那些安静伫立的房屋楼宇,那些从她身后经过的脚步匆忙赶着回家的城中百姓,那些属于市井民生的声音忽然间让她恍惚起来。
眼前写着晋王府三个字的巨大匾额丝毫没有让萧夜心感受到温暖之意,她有些理解杨广了,理解杨广为何钟情江南之地,理解杨广所谓的蛰伏之下确实藏着他对江南的眷恋和浓情。那是这座大兴城无法给予的安定和舒适,至少她更愿意将扬州城中那座晋王行馆称之为家,而不是眼前这座门楣冰冷的晋王府。
这几日杨广总是晚归,不着人通报萧夜心究竟去了何处,每每从外头回来也都先行沐浴更衣,但观察细致如萧夜心,还是嗅到了杨广身上不同于以往的脂粉气——属于其他女人的。
有些事并非萧夜心不争,而是在既定的目标面前,那些都算不上事。凭借她对自己丈夫的了解,杨广做的每一件事都不是没有意义的,既然如此,他身上那种来自其他女人的气息想来也不是无缘无故出现的。
有时萧夜心不进宫去陪伴独孤,她便去慈恩寺礼佛。将这些年来所有的事,一遍一遍地回想,那些曾经让自己难以释怀的部分,在这样反复的回忆中便渐渐失去了颜色,再想起来就没有那样难受了。
几个时辰下来,萧夜心到底有些乏了,她见时辰不早,便要回晋王府,却没想到在寺门口撞见了弘宣,还有一个陌生的姑娘。
有一种光彩从弘宣眉眼中迸发着,那是萧夜心从未在弘宣眼中感受过的光芒,那样的温柔与众不同,与他那一袭看似清寡的僧袍极不相称。
这或许就是眷恋红尘的样子,萧夜心这样想。
一旦有了这个想法,萧夜心不由警惕起来,她安静地看着弘宣和那个女子说话,尽管两人未有僭越,却始终透着一股怪异的气息,或许是那女子看弘宣的目光过于欢喜,也或许是弘宣给她的笑容太过痴迷。
待那女子笑着离去,萧夜心才不急不缓地走去弘宣身边。那一缕熟悉的香气在距离弘宣几步开外的地方就飘了过来,登时让她停下了脚步。
“晋王妃。”一旦收敛了方才的笑容,弘宣就只是个普通僧人,“要走了么?”
萧夜心走去弘宣身旁,望着那女子离开时的方向,若有所思,问道:“她是谁?”
“一个香客。”弘宣同样望去,眼波又发生了变化,似是想起了什么高兴的事。
萧夜心瞥了他一眼,问道:“普通香客还要你亲自送到门口么?”
“她自然不普通。”那道最终消失的街角尽头的目光里充满了庆幸与欣喜,弘宣浅笑道,“她像一个人。”
“什么人?”萧夜心蓦地警觉起来。
弘宣将念珠换至左手,将右手按在心口,道:“我心里的人。”
自萧夜心眼底闪过的一道冷芒扎在了弘宣身上,瞬间聚拢在她眉间的阴云预示着这位晋王府此时异常低沉的心情。
“你对得起自己手里这串念珠么?”言毕,萧夜心扬长而去。
回晋王府的马车上,萧夜心好不容易平息了方才涌动的情绪,将最近这段看似平静的时光重新回味了一番,似是想明白了什么。
又过几日,萧夜心去慈恩寺,特意询问起接待自己的小沙弥,道:“最近未见弘宣师父进宫,他是有事亟需处理么?”
“听说之前弘宣师父答应了皇后要手抄一本好不容易觅来的真经献上,这段时间他应是在抄经,待抄完了就进宫。”小沙弥道。
“所以他现在寺中?”萧夜心问道。
“应是在的。”
“带我去见他,我有事要跟他商量。”
小沙弥依言引萧夜心去见弘宣,萧夜心却未料到会有意外收获。
弘宣日常礼佛的精舍虚掩着门窗,萧夜心走近时未直接叩门,只从门缝中向内看去,发现房中除了弘宣,还有一道身影。
萧夜心先打发了小沙弥,安静地在房外窥伺。
弘宣正在讲经,像是小时候他为萧夜心说解那样,耐心而温柔,然而荡漾在他唇边的笑容却远比那时要动情得多。
那个坐在一旁,一手晃着手中经书,一手托腮含笑看着弘宣的女子,总能将他才挪开的视线又拉回去。他却不敢多看,只匆匆交汇一瞬,又赶紧去看别处,眨眼的功夫再去看她,如此往复。
那些本该令人六欲清净的经文在如此暧昧的情形下毫无作用,反倒成了他们用来遮掩这等丑事的遮羞布。
萧夜心有些气愤,这种心情却与过去不大相同,但终究没让她沉住气,就这样贸然推开了门。
乍见有人出现,弘宣虽有些慌乱却还镇定,待见是萧夜心,他更放心了一些,道:“晋王妃今日怎么会过来?”
但闻晋王妃三个字,那女子眼中顿时精光一闪,掩唇而笑。
萧夜心冷冷地瞥了她一眼,缓缓走入精舍内,道:“听说弘宣师父在为皇后抄写佛经,怎么我所见和所闻不大相符?”
“要献给皇后的经书已经抄写完毕,明日就可以送进宫。”弘宣看来坦然,道,“晋王妃是为此事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