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听得心花怒放,却保持着女儿家的矜持,含笑点头。然而她心底喜悦难耐,见萧玚总笑容灿烂地盯着自己,她便伸手推他道:“你别总这样看着我,现在看多了,将来腻味了怎么办?”
“怎么会腻?你想,时光总在流逝,我们的样貌也会跟着改变,一年两年,年年都不一样,根本不会看腻。”萧玚道。
“你说的那是变老吧?”兰陵收敛笑意,故意为难萧玚道,“将来我老了,没现在好看了,你怕是一眼都不愿意多看我了。”
萧玚见兰陵背过身去,即刻绕去她跟前,好言安慰道:“除非我瞎了,否则我的眼里就只有你一个。就算我真的瞎了,我的心里,可永远记着你的模样,谁都取代不了。”
兰陵心满意足地笑道:“你跟谁学的这些话,怪好听的。”
萧玚指天发誓道:“字字发自肺腑,不是学来的。”
如此一对纯洁可爱的少年,用彼此最简单纯粹的感情许下了关于将来的承诺,欢笑相对,情真相守,如何能不让人羡慕?
楼阁之上,萧夜心看着萧玚和兰陵并肩坐在一起的情景,蓦地想起在自己的年少时光里,也曾有一个人相伴,与她说佛经故事,给她至今都珍惜难忘的感受。
萧夜心看着萧玚和兰陵追逐着跑开了,抬眼一看,又将是一个寒风吹彻的夜晚来临。她关上窗,坐去绣床上,竟觉得脑子昏昏沉沉,便躺下想要休息。
睡梦之中,萧夜心仿佛回到了当年还在江陵的时候,那时的她还是豆蔻年华,每天最高兴的事便是去找弘宣,拉着她在江陵皇宫的一株花树下看书闲谈。
弘宣总能用平静的语调给她讲述一个个或是离奇或是跌宕的故事,有关修佛,有关修缘,但凡是弘宣告诉她的,她都听得格外仔细,生怕遗漏了一个字。
她以为,弘宣会一直给她故事,就好像萧玚跟兰陵设想的那样,彼此陪伴到生命的终结,依旧不离不弃,恬淡相伴。然而,当她大胆地想要打破彼此之间的那道阻隔,并且满心欢喜地以为弘宣也跟她有一样时,现实却走向了她从未预料的结果。
她在梦里回到了那一年的渡口,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江水,在秋风中泛着层层不绝的水波,在她毫无防备之下送走了她想要相守一生的人。
梦里没有萧玚,所以她跳了下去,冰冷的江水将她包围,她没有挣扎,却有一只手抓住她的衣领,将她拽出了水面,她看见那个人是杨勇。
从梦中惊醒的萧夜心感觉到中衣已被身上细密的冷汗浸湿,在剧烈的喘息之下,她依旧没能平复被梦境里杨勇那张狰狞的脸惊吓至不知所措的心情。
此时已经入夜,房中没有点灯,萧夜心环视着幽黑的房间,发现从窗缝中投入的一缕月光。她就如同见到救命稻草那般跳下床,跑到窗边将窗户推开。
铺面而来的冷风让萧夜心打了个寒颤,她抱臂站在窗下,感受着灌入房中的冷冽空气,终于从噩梦的惊扰中逐渐稳定了情绪。
她抬头望着今晚的月亮,月光尚且清明,可她的内心却满是纠结,因为忘不掉的弘宣,因为不肯放弃她的杨广,因为她越来越讨厌的那个即将成为自己夫婿的杨勇,还有那些隐藏在这桩婚事后的利害关系。
冷风吹来的时候,萧夜心才知道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又落了泪。她轻轻拭去脸上的泪痕,看着这种代表软弱和悲伤的东西,心底似是有所触动,并且有了一个在旁人看来不可思议的想法。
大兴城的月光落到千里之外,便成了照着无眠人的建康月色,因着飘动的薄云,时隐时现,看来顽皮。
杨广独自站在行馆的花园中,原本是在思考应该如何最快最安稳地平定江南那些还被反隋势力控制的地方。可一抬头,他发现月色又被经过的浮云遮蔽了,他蓦地想起身在大兴的萧夜心——她总是在回避他——计算着自己将要回去的时间。
他跟自己打了个赌,用令他难忘的江南和让他倾心的萧夜心打赌,究竟是江南对他重要,还是萧夜心撼动了他长久以来始终为之努力的决心。
一直到这一刻,他在望见又一次从云后照来的月光时,他才明白,他对萧夜心并不是因为求而不得的不甘,而是当真挂念她,思念她——抬眼的那一刻,他不由自主地在想,她在干什么,是不是跟他一样也在看着天际这一弯残月。
“阿柔,你一定要等我回去。”有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杨广心底萌芽,并且开始疯长,他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但一想起萧夜心,一念起她的名字,他便觉得为自己心许之人疯一次未尝不可——他已经戴了二十年的面具,是该挑个机会摘下来,让自己喘口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