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月心中骤暖,捧着儿子的脸蛋儿端详,小黎缓缓眨眼睛看她,眉眼隐约有弘凌的模样,锦月脑海闪过银光里那道高大的剪影,不觉喉头发酸,微微笑出来。
“好,娘亲这就喝,谢谢小黎。”
因为潘如梦还在思过殿关着,数月都未放回来,所以念月殿的奴才找了东宫六局的关系,各谋了出路,有进典膳局帮着洗菜做膳食的,也有去典设局的管理各屋子摆件儿的,也有不甘心的自荐去了东宫那几位姬妾处当差,也没剩下几个了。
香璇这几日被宫门局传唤去了书阁守夜,整个念月殿的院子空旷荒野,在这雷雨交加的夜晚又黑又狰狞。
“娘亲、娘亲你怎么了娘亲?”
夜半,锦月烧得人稀里糊涂,脑海里不断上演着杂乱的画面,暴室的土坯和尸首,丞相府奢华的生活,鲜衣怒马,和那英俊男人,大街上她在马背上清脆欢笑着,俯瞰被撞翻在地上的白布衣美男子,她俏生生说“大街上这么多人我偏偏撞到你,看来今生我们缘分匪浅,跟我回丞相府吧……”
“啊娘亲,你额头好烫!怎、怎么办……”
小黎急得在屋里团团转,东翻翻西翻翻找不到法子,跑到锦月床前一双小手握住锦月的大手,滚着泪珠儿:“娘亲你等着,小黎去找人来救你娘亲……”
耳边的孩子声音不见了,锦月两片唇都干起了壳子,眼睛费力地睁开条缝迷蒙地看向电闪雷鸣的门口,风雨交加,仿佛天要塌下来一般让人不安。
而后不知过了多久,风雨终于渐弱,东边的天空开始晕出一片破晓前的灰色。
锦月烧终于退了些,吃力地从床上站起来——
“小黎……小黎……你在那儿,快……回答娘亲……”
锦月刚到门口,却突然冲进来一队羽林卫,为首的是公公方明亮。
锦月见是曾有心与她示好的方明亮,心头一喜,正要寻他帮忙,却哪知方明亮严词厉色、佛尘一指她——
“把这抗旨枉上的贱婢抓起来!”
“方公公……你、这是干什么?”锦月虚弱,无力反抗,被羽林卫一左一右反制住双臂。
方明亮怒色冲冲:“干什么?太皇太后娘娘恩准你去尚阳宫点灯跳舞,可你竟将五皇子的遗物偷偷拿走,并大肆破坏,现在太皇太后震怒伤心,你就等着受死吧!”
他说罢重重一哼,挥袖领着侍卫回康寿殿复命。
……
天大亮,康寿殿,太皇太后哭得双眼通红,捧着破碎的蓝田玉笔枕老泪纵横。
“这是允儿最爱的笔枕,从他开始习字就放在他的书案上,他每每都是自己亲手洗净,奴才都不敢去碰……”
她陡然一厉,目眦欲裂地一指被押在地上的锦月,“却被你这个可恶的奴婢打碎了!你说,是谁指使你翻乱尚阳宫的!”
锦月被人一踢腿弯逼跪在地上,高烧烧得喉咙嘶哑:“太皇太后娘娘,奴婢没有打碎五皇子的遗物啊……昨晚奴婢被、东宫的素棉夫人唤到殿中……回来就病倒了……素棉夫人和太子殿下……都可以为奴婢作证……”
“太皇太后娘娘,你可千万别听这狡猾侍女的鬼话!”
这声音娇媚得酥人入骨,可话却饱含阴狠,锦月这才看清太皇太后之侧还有个丰腴娇艳的妃嫔,正是上回恰巧碰见的童贵妃,想起那日无意听见童贵妃所说的内容,锦月从头寒到脚底!
与锦月短暂的视线相对后,童贵妃眼中蓄积了泪水一拉太皇太后的袖子跪下去:“五皇子殿下聪慧过人、文武双全,怎会那么轻易的死了,太皇太后,无皇子殿下定然是被人人害了!这侍女翻箱倒柜,恐怕是得了谁的指令要销毁证据!”
闻言,银发老人似发了狂,急怒倾轧了锦月曾在她脸上看见的悲戚和点点慈祥,变得如铁刺一般尖锐、凌厉,她哆哆嗦嗦指锦月——
“说,是不是太子让你找什么!哀家……哀家早就觉得弘允的死跟他脱不开干系……”“是太子让你毁灭证据,是不是!”
太皇太后似陷入了疯狂的设想,谁也将她拉不出来,谁也不敢去逆着她说话。满屋子奴才跪了一地。
恐怖压抑的气氛让锦月几乎无法呼吸:“不是的,太皇太后,奴婢没……啊!”
锦月话未说完太皇太后劈头盖脸一耳光打下来,她无名指和小手指上的景泰蓝长指甲,立刻在锦月脖子上划出两道血痕,血珠子颗颗渗下来染红衣领。
“所有伤害弘允的人,哀家一个都不会放过!曹英,给哀家狠狠的拷问她!”
立刻有老姑姑答“诺!”而后吩咐太监,“上拶刑!”
太皇太后一扫平日的苍老、孱弱,长久以来的思念、怀疑化作仇恨,仿佛让她蓄积了用不完的力量。
她驼着背、拄着凤头拐杖颤颤地来回踱步,锦月跪在阴暗的偏殿里,双手食指被一排竹棍紧紧夹着,两头宫人死死地往两头拉。
“啊。”锦月忍不住痛呼,记不得是第几次昏死过去,可很快又被唤作曹英的花发姑姑一盆冰水泼醒过来,屋子里已经积了浅浅的一层水渍。
“说!是谁指使你在尚阳宫找东西,又要找什么东西!若不说出来,今天你这双手,就休想要了!”
锦月如泥瘫在地上,虚弱的摇着头,半睁着的眼睛却越过曹英,看向太皇太后身侧那微微勾着唇角的美妇人。
童贵妃本心中正盘算着这女婢应当活不了多久了,却猝不及防对上这双冰冷、清醒的视线,她心中所想仿佛都被看了透!
童贵妃不觉一凛,凝眉视锦月,素手情不自禁将手中的纨扇紧紧抓着,直到锦月昏过去、再泼不醒,她才觉笼着自己寒意消失。这样清冷不可侵的眼神,她从前在大姜后的眼中见过。可,这明明只是个卑贱的侍女……
“太皇太后娘娘,徐云衣晕过去了。”
太皇太后重重一哼,正要发话,门口却有人来说“太皇太后娘娘,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和六皇子在正殿外求见。”
片刻,又窸窸窣窣地进来几个金贵无比的人物,一番窸窣的问答,最后太皇太后发落——
“将这可疑地侍女关押延尉监,令李汤奏陛下,彻查允儿当年……当年意外死亡的案子!”
“太皇祖母,让实儿来上奏吧,五皇兄是实儿最敬爱的兄长,实儿一定不能让他含冤九泉!必揪出幕后凶手为五哥报仇雪恨!”
……
又是延尉监的死牢,狱卒如丢麻袋一样将锦月丢进牢中。可锦月已经感受不到疼痛,瘫在阴湿的稻草上,奄奄一息。
墙洞投射进来一束亮光,落在锦月眼前的稻草上,锦月颤巍巍抬起血淋淋地手接住亮白的光芒,费力的抬头,望向那巴掌大的亮白,刺得她眼泪渐渐湿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