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之拂原也不愿同杜海月争,加上今日体乏,只恹恹任她奚落,待一启程,便钻进自己马车中,两眼一闭,补起眠来。
行在前头的另一辆马车内,杜海月百无聊赖,不满的质问:“母亲,咱们往云济寺上香,为何还得带上那个女人?当真扫兴。”
徐夫人望着女儿,却是一副恨恨的无奈模样:“你这傻孩子,喜怒如此藏不住,为娘的若不替你谋算好,你往后可如何是好?”
她邀郑氏同往,自然有别的打算。只她这个女儿是个藏不住事的,自然不能告知。
杜海月撇嘴不屑道:“母亲哪里是替女儿打算了?还不是一喜为了兄长。”
徐夫人忽然低喝:“住口!休提此事,你懂什么?你兄长若无爵可袭,咱们杜家的荣华便算到头了!凭你什么皇亲国戚,没有爵位,那便是一文不值!到时你还怎么嫁檀儿?”
杜海月讷讷,心知母亲说得不错,可一想起如今被旁人捷足先登,又气不打一处来,伸手便将手中茶盅自车中重重丢出。
那茶杯落在宽阔道边,发出清脆的碎裂声,七零八落的碎片滚出,最后停在一双皂靴前。
靴子的主人乃一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子,正是才从蒙古出逃至燕地的新汗哈尔楚克。只见他一身毫不起眼的靛色圆领长袍,身形雄健,体魄宽阔,面目虽还有少年气,眉眼间却自透着一股摄人的虎狼之气,令人不由敬而远之。
他双眸微眯,望着这一支稍显张扬的队伍,默默上马,悄然跟上。
……
许久,马车方驶出城区,入郊外山道。
云济寺建于翠微山山腰处,马车无法再行。徐夫人为表诚心,便亲自步行而上。
这却苦了宋之拂,本便身子孱弱,还须忍着酷暑,踏过上百级台阶,直行得她面色泛白,浑身无力,摇摇欲坠。
躲在暗处的哈尔楚克始终紧盯着这一行人。
他入北平数日,日夜打听慕容檀动向,欲避开耳目密会,却苦寻不得。今日好容易打听到,燕王妃将出行,这才暗中跟随,预备伺机混入。
然那车中女子才掀帘而出时,却令他呆楞了片刻。
蒙古人自来爱丰满健阔,性情爽直的女子,不爱中原那些柔弱无力的女子,可他今日见此女,却只觉她美若天边的仙子,面容柔美而不艳俗,肌肤洁白若雪,虽身形纤细,却姿态婀娜,令人恨不能直接揽住那纤细腰肢。
那便是燕王妃吗?
他脑中飘过模糊的念头,随即便失落起来,可惜了……
恍神间,便见那女子似浑身娇软无力,而侧旁一对母女,却丝毫不顾她不适。
他心头闪过怜惜,这般女子,若是自己的妻子,必得给她最好的绸缎,最多的黄金,娇养在帐中,不被烈日晒,风沙吹……
待好容易登至山腰,踏入云济寺,便有住持领众僧迎候。
女眷所居厢房早已备好,宋之拂住东侧一间,徐夫人与杜海月责住西侧两间。入厢房不过稍息,便需往前殿进香祈福,稍后又得听方丈讲经,片刻怠慢不得。
孙嬷嬷低声咕哝:“这般劳心劳力,姑娘这身子骨哪里受得了?婢瞧着,那两个正是有意折腾姑娘呢!”
宋之拂心中亦有所猜测,却说不出她们到底意欲何为,只能处处小心谨慎些。
可一日下来,徐夫人却未再有动作,只作虚心状紧随方丈大师脚步,吃斋念佛,一副慈悲心肠的模样。
直至傍晚,用过斋饭,三人各自回屋,竟是相安无事。
寺中寂静,僧侣们一入夜便闭门安寝。宋之拂疲乏一日,待熄灯躺至榻上,却是心中空落落,怎么也无法入睡。
翻来覆去许久,她方才想起,原是因今日独眠,无他陪伴身侧,才觉空寂。
她这般想着,心中越发恐慌害怕。原来这短短数月,她竟已对他生出依赖。不不不,她不该如此——
如今他身边只她一个,可往后会如何?他是要夺位,要做皇帝的人,必然会有无数妻妾后妃,届时她独眠的日子只怕会越来越多……
……
这寂静黑夜中,却有黑影自东厢房边闪过,不多时,窗柩、门框边,便悄无声息的洒满许多灯油。
再过片刻,便有火苗自后院蹿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演变为冲天火光,一下便烧至东厢房处。
直至烟雾升起,方有人大喊:“走水了,走水了,快起来救火!”
一时间,寺中警钟响起,众人惊醒,纷纷惊慌失措,抄起锅碗瓢盆便要引水救火。
瞧火势,东侧院已经遭殃,那里头住的可是燕王妃,了不得的人物,若有闪失,可得累及全寺的人!
西厢房中,徐夫人与杜海月被一众仆婢簇拥着奔出。徐夫人望着东面直蹿的火苗,眼中闪过异色,转瞬即换上惊恐焦急的面孔,厉声叫道:“王妃还住那里头呢,快快,快派人去灭火——”
却说厢房中,宋之拂原只是迷迷糊糊的睡去,一听外头动静便已清醒,旋即下床,来不及披衣便将柳儿与孙嬷嬷唤醒,预备冲出去。然那火势蔓延的极快,三人未至门边,两扇门框便已经被火苗挡住去路,再无处可逃。
而屋外,众人慌慌张张捧着一盆盆、一桶桶的水泼来,却都如投汪洋大海,毫无作用。而那越烧越旺的火苗,越来越稀薄的空气,更是阻挡着众人冲入其中救人的脚步。
眼见屋中浓烟滚滚,熏得人再难睁眼呼吸,宋之拂越发绝望。
前世的她,便是在寺庙中为烈火焚烧而亡,那痛苦的感觉,她始终铭记。难道,今生也难逃此劫?
当此之时,忽有一黑影提刀而来,大喝一声“统统闪开”,便举刀猛一劈开为烈火灼烧的门框,露出个一人多宽的豁口。
此人正待冲入其中救人,便听众人身后传来声声高喝:“燕王至,燕王至!”
只见慕容檀浑身肃杀之气,飞奔而来,二话不说,拎起水桶将浑身淋湿,便不管不顾的自那豁口冲入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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