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二回的挑唆,俞婆子再看秋娘时更不顺眼了,儿子有了钱就给他再买个妾来,这会儿受了灾,漂亮的姑娘媳妇哪里不见,又便宜又好生养,说不准儿还能再养个孙子出来,她自小带到大,哪里会不亲她。
好日子不过在眼前晃一晃,半点没捞到手里呢,俞婆子先打起了恶主意来,看着半道上那许多买人卖人的,便动了心思,把秋娘远远卖了,就说她半路死了,儿子也怪不到她头上。
至于喜子,才只六岁大,能知道什么事儿,骗他说娘死了没了,他还能怎么着,打定了主意便去跟那人商量,那人原就是这么打算的,把她们带得远些卖掉,哪里还能找得回去,又得银子又报复了石头。
秋娘交给人牙子的时候,喜子还在睡,等他醒了,再找不着娘了,俞婆子说秋娘跑了,喜子怎么也不肯信,非得回去找她,被俞婆子牢牢看住,船再行上三日,那人便露了真面目,俞婆子既惊且悔,搂了孙子这才害怕起来。
喜子这才知道,娘是叫这人卖掉的,跟阿奶两个关在一处,日日听她嚎哭,怨天地怨菩萨,怨的最多的还是姐姐跟娘。
喜子惊恐害怕,那会儿的话牢牢记在心里,等那人把他卖了,阿奶就不知道哪里去了,他如今才知道姐姐还在别个家里当丫头,听明月猜测着怕还是挨了罚的,身上也根本没钱,虽不是凄凄惶惶的,日子也不似阿奶说的那样好过。
原来明月不论道,喜子跟着就跟着,可怜他跟自己一个年纪就没了爹妈,这才肯时时带着他些,两个男人囫囵过日子,军营里哪个男人不是稀里糊图过日子的。
这几天便一直在喜子跟前说他姐姐过得苦,他虽从未在石桂脸上见过苦色,可编瞎话的功夫却是一流,说原来就见过他姐姐,还是在自个儿当道士的时候,大冷的天儿差她出来摘花,还要她扛回去,姑娘小姐难侍候得很,丫头都是受欺负的。
喜子听在耳里跟秋娘说的对得上,倒慢慢把心思扭了过来,他们被卖被欺负的时候,姐姐的日子也不好过。
等吃完了饭,倒站着没跑,目送她走,石桂提了篮子对明月道:“这太沉手了,你送送我罢。”银子的事儿总得有计较,不能不明不白的就放在她这儿,既有银子了,就该买田起屋,白放着太糟蹋。
有听着的,便拿手肘子去碰明月,捶他两下,又推他:“赶紧赶紧,人家沉手呢。”这番艳福真是不浅,谁知道这么个小尾巴竟还有这样漂亮的姐姐。
军营里除了上头几个把总千总,就少有人有媳妇的,有媳妇也在老家呆着,那些把总千总又置了屋子,寻常兵营里半个女人都看不见,这样鲜灵灵的姑娘,哪个见了不咽口唾沫,洗澡出操的时候对着明月又拍又打:“你一个吃过荤的,竟碰上这么个好货。”
明月板了脸:“说甚!再说揍你。”他小时候不觉得,跟着宋老仙人胡乱练拳练身,到了圆妙观里跟着张仙人又学了些,三瓜两枣,吃一半还吐了一半,等真个习起武来,才知道厉害处,别个人练硬功夫,他也全没落下来,要论拳头身法,他也能数得上一二了。
听他这么说,就是真个生了气,那几个反笑起来,媳妇嘛怎么能跟花娘比,嘿嘿笑一回,捣了他道:“你媳妇天天这么给你补着,你见着她就不热血上涌?”
明月不理会这些人起哄,又有心显一显本事,三两步踩着栏杆纵身出去,轻悄悄落在石桂身边,石桂瞪大眼儿,那栏杆总有一人多高,还是按着明月的身量来算的,他就这么踩着木头上来了。
那些人都知道他当道士是有童子功的,眼见他露了这么一手,俱都散了去,反是明月挥挥手:“你赶紧再去喝口粥,别个招你,你别理会。”
这话是跟喜子说的,喜子抱了新衣裳新鞋子回营房去,嘴角却跟着翘起来,知道明月是很高兴了,才肯当着人露功夫出来。
石桂怔得一会儿,替他高兴,还记得他捏了细枝条武剑,那会儿还没能蹿得这么高,心里倒遗憾起来,明月教过她法门的,她先还记着,后来便忘了,何况宋家也不能练这些。
石桂怔怔看他,明月红了脸,伸手就把篮子拿过来,提在他手里轻得鹅毛也似,这点都觉得重,看她付细腰身,倒不觉得奇怪了。
等两个慢慢悠悠走到半山上,石桂这才问道:“你这里头有多少银子?我那儿的一文都没动过,要是攒得多了,你不如看看买块地?”
明月是个粗疏的性子,哪里得到要买地,那是孙师兄的想头,买地盖房讨媳妇,他才要笑,眼睛又瞥一瞥石桂,要是真个讨媳妇,那还真得有房有地。
“我不懂这些,要么你替我看看,田地倒不用,咱们有分田,要是成家了就能分五十亩,也不必缴粮缴租,看看盖个房就是了。”盖房子嘛,媳妇不喜欢,有什么用,他想着就拿眼睛的余光去扫石桂,看她鼻尖沁着汗珠,嘴角嫩得跟才剥出来的菱角似的,那红又不一样,说不出是哪样红,红得粉透透,忽的一下子,明白营里人说的血气上涌是个什么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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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0章 清白
明月自习了武,五感便灵敏许多,石桂走在他身边,侧一侧就能瞧见她睫毛投下半月的阴影,眼睛看着耳朵听着,鼻子里头还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香味儿,又不是胭脂花粉又不是头油香膏,闻见了就觉得清爽,从鼻尖到胸中都是一股清凉意味。
天气暑热,在宋家时丫头们还不方便日日洗澡,在别苑拢共就这几个人,叶文心本就爱洁,日日都要冲一回,天热的时候浴涌里放上半涌水,拿香胰子搓一回,身上不粘腻了,就拿水冲干净。
小院里再没旁人,似菱角这样大的,就在葡萄架子下面冲澡,院子跟院子还隔着门墙,刘婆子在外间纵有人来,也都听不见看不着的。
石桂种了薄荷,摘些薄荷叶子在水里揉开了,泡出味儿来用这个洗澡,她最怕热不过,拿这个洗了耳后身上都是清凉的,洗头的时候还拿这个揉头发,揉到头皮发凉,才是真的爽快。
她比叶文心动的多,天天回去一身汗,不洗澡受不住,原来在宋家也非得绞了巾子擦过,得了闲就往郑家去,旁的不说,只有一样好处,买了个浴桶在,自家烧了水,关上门就能洗澡了。
郑婆子那会儿说她费水费柴,石桂一样不肯理会她,郑婆子还说她是个穷讲究的,哪个丫头也没她洗得这样勤快。
到了别苑还是不改,刘婆子听了她的,还有什么不肯办,素日里给睁只眼闭只眼的让她贴补儿子儿媳妇,漏些米面出去就是为着行事方便,再替叶文心把做活计的事儿给瞒了,两下里便宜。
洗得久了,身上带着薄荷香,夏日里闻着爽人心神,明月哪里知道这个,他连胰子都不用,跟着当兵的混,早就把原来那些侍奉三清的规矩扔到了脑后,九戒五戒能记着的没几句了,洗澡洁净倒还在,通仙观里管得不严,孙师兄却是个讲究的胖子,不洗漱过不许他进门。
别个骂起来都说臭道士牛鼻子,可道士一年里光是斋戒日都有二十七八日,又要焚香又要沐浴,寻常的日子还有持戒师兄见天盯着,还能脏到哪里去。
在军营里洗澡就是沾沾水,好歹是冲过一回的,夏日里太热,早上出操之后一回,晚间农忙回来又冲一回,味儿倒也不算难闻,要说香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少年人气血浮动,闻见香味儿很有些难以自持,何况石桂还是他打小就喜欢的,那会儿不知道,只觉得跟这个丫头很有话说,后来跟孙师兄相投,也依旧还愿意同她说话,在外头的时节少有想起来的,也就是月圆想一回,桂花开了再想一回。
跟着粗汉子行院都去过几回了,纵不进门,那些荤话也听得一回,明月却记着孙师兄说的话,他那会儿也不知是真从道家典籍上翻出来的,还是从话本子上看的,说童子身不破练功最佳,破了童子身便再难有寸劲,事倍而功半,是以两个老仙人都是未娶亲的。
明月那会儿深信不疑,后来练功日进越发相信,别个哄他骗他,说似他这样的,进了行院还得花娘倒贴钱,白睡不算,包个三百文的红包给他,算是破了个初哥得着元阳,元阳这词儿一提,他就更不肯了,这年纪的营房里还只有他这么一个没尝过女人滋味。
原来倒不觉着难受,夜里对床闹腾他还得捂着喜子的耳朵,到这会儿才知道翻腾是个什么滋味儿。
他血气一涌,旁的还罢了,身上哪里盖得住,赶紧拿篮子挡在身前,自家觉着呼吸粗重,跟在土场上操练了十圈似的,屏了息慢慢吐气,嘴上嗯嗯啊啊的应着,石桂却忽的停了脚步,侧身问他:“你喜欢什么样的?”
明月一下子怔住了,红着脸吱吱唔唔,把好口舌全扔到一边,一句都应不出来,看着石桂干瞪眼儿,喜欢自然是喜欢她这样子的的。他看这丫头,几年不见竟又出挑了,还想着几年前孙师兄的话,心里怎么也不信,哪怕她是水里的月亮呢,拿个盆还能捞不出来?
石桂问的是他喜欢什么样的屋子,知道他往后有田地,心里松一口气儿,总算有了安身立命的根本,要盖屋子就得挑地方,她说了一通,屋前有水屋后有树,绕一圈篱笆院墙种上竹子,再种些花树,玉兰也好,银杏也好,屋里架个长桌子,起三间屋,主屋书屋再有个厨房,架起葡萄架,养点儿活鱼种些兰草,要是她能盖房子了,就要按着这个来盖。
石桂说得嘴巴都干了,这才发觉明月半句都没听进去,无奈笑得一声,明月却回过神来:“就你说的那样。”
原来的家他早就不记着了,无非就是土墙破屋,后来就没有过家,道观住过军营也住过,家是什么模样,那还真不知道,把石桂说的那些想一回,没来由的也跟着美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