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有孝在身,宋家这个年却过得倒比往年要和乐,一桌子人围着吃了饭,宋老太太还打发人给老宅送了年货去,叶氏把那单子给甘氏看一回,里头连甘家的也一道备齐了。
石桂送了单子去,对着单子一长串的报给甘氏听,甘氏头上插着一朵银子打的薄叶花,腕上一串佛珠,珠子磨得发亮,一天也不知道念上多少回经,送给娘家的东西到底关切,仔仔细细听了,又把给儿子的冬衣捎上,对银凤点点头,银凤取了个如意银锞子赏给石桂。
“告诉你们太太,我多谢她了。”也不知道是念经念得多了,还是把事情看得淡了,甘氏脸上平和的神气越来越多,少有抬收动目的,更不必说动肝火了,石桂接过赏抱着冬衣退出去,过院门的时候在院子里头碰上了宋之湄。
她披了件大毛衣裳,里头一应是素色,头发别着两朵银花,瘦得面庞尖尖,弱不胜衣,眼睛望着雾蒙蒙的天,许久也不说一句话。
玲珑秋月替她打了伞,挡一挡飘散的细雪,石桂心里称奇,临到了门边还又回头看上一眼,不独甘氏,连宋之湄脸上的神情也不再相同了。
今年宋家不能放烟火点爆竹,外头却“噼噼啪啪”响个不住,烟火就在头上炸开来,映得满院子都是红紫色,守夜点灯不能摸牌,取了个色子赌点数,炉子上煮了红枣莲子茡荠菱角,取个洪福齐天的意头,一人吃一碗,满嘴甜蜜蜜的守了岁。
今岁叶氏给的赏最厚,人人手里都有钱,可惜不能裁衣穿,全换了甜点心,前头主家吃年饭,底下小丫头也买了花灯,石桂跟淡竹石菊两个在门边摊上看一回,挑了个莲花灯回来挂。
等院里筛过细粉裹圆子,年节也就过完了,十五家家挂灯笼,宋家虽有孝,也还有老太太老太爷在,院子里头也挂上些,取个喜庆的意头。
十五夜里的团圆饭,宋勉也跟着一道,石桂一付手套做得了许久,就是觑不着空给他送去,宋勉还怕石桂询问,想着那两本诗总能看上一年半载的,哪知道回去的路上被石桂堵住了。
宋勉于心有愧,垂了头不敢看她,石桂却没这许多顾忌,把皮手套塞到宋勉手里:“早就想找堂少爷了,只不得空,堂少爷看看合适不合适。”
宋勉干巴巴笑一声,心头却松一口气,面皮一红,捏着软绵绵的皮子,磕磕巴巴的道谢,不时拿眼角的余光去看石桂,夹道两边都积着落雪,院里除了叶氏的院子还是白灯笼,余下的都亮着红灯,风一吹廊上的灯就晃着一圈圈红色光晕,石桂挨得他近了,都能闻见她头上的桂花香味。
细雪被雪卷着扑了满头满脸,眉毛上沾着粉白,呼出一口热气儿,鼻尖上的雪就化了,宋勉才还窘迫,怀里抱着软包也不烫手了,还没戴到手上,身上就已经暖烘烘的。
灯景下面额角碎发茸茸的,风一吹就沾上的些细雪,宋勉不知怎么想起小猫儿来,细尾巴一卷,上头也是这样细细茸茸的毛。
石桂耳朵眼里扎了一对银丁香,因着过年,除了叶氏还穿着素服,正院里的丫头都许戴花,才刚跑得急了,两边绒花歪了一朵,宋勉手指头一动,又赶紧按捺住,退后一步:“你书要是看完了,我替你换一册。”
石桂笑一笑:“那倒好,或是李太白,或是王少伯,或是高达夫的,不拘哪一个都好。”石桂自叶文心回了乡,已经许久没同人论诗文,新看的书还是新年宪书,春燕要挑日子开针做鞋,繁杏要看喜神方位,这么一本,都已经翻了大半了。
宋勉再不意她竟真能说上些,只当那两本她能看上半年,这会儿才知是小瞧了她,看她越发不同,点头应道:“我替你找找,取个几卷出来。”
全唐诗统共百来卷,少个一册两册,一时也查点不出来,石桂还回来,他再还回去,便是看书房的小厮也不知道。
“哎。”石桂脆生生应一声,转身要走,又回转来:“还没祝堂少爷新年新岁添福添寿。”宋勉听了这一句,倒慌张起来,赶紧摸了个老太太赏的如意锞子,想塞到石桂身上,却被她推了回去,指尖上生了薄茧子,是拿笔拿出来的。
宋勉手指头一蜷,怕碰着她,到底又有些新奇,耳根子烧得通红,心口怦怦直跳,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夜里回去试了试手套,宽了些,长倒是正好,掌心上发烫,一直烧到心口,赶紧脱下来搓搓手,却是越搓越烫了。
这一付手套寒夜里戴正好,宋勉年年都生冻疮,还是来了宋家屋里烧炭才好上些,今岁戴了皮手套,手背上一块块的红斑都没起,暖和了一整个冬日,到开了春,柳拖金线,花染新红的时节,他才仔细把这付手套晒过擦过,收到了箱子里。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晚了点对不住
表哥投资被人骗,好吧这个投资就跟办家家似的,被骗也是活该脑子有坑,扛债卖房子还够,还卖了父母的房子,还不够又打起家里老人的主意,刚经历过一场电话大战……wt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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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章 闹猫
阳春三月是太子大婚的时候,秦淮两边夹岸的桃花开得如火如荼,红霞满布绿柳成荫,莺莺娇软燕燕轻盈,百草百花正是繁盛的时节,陈湘宁接了太子妃的金册金印。
因着楚地大水,太子还上了折子要把婚礼一应用物减上几分,是圣人驳了,打内库里取出钱来修葺东宫的院子,写了佳儿佳妇四个字,刻在匾上送给太子太子妃。
宫城里大婚,宋老太爷却告病,臣子送上贺仪,宋家送的是百子千孙的一套甜白瓷烧碗碟,取个好意头,也带着期盼,若是太子能早些生下嫡子来,他也就跟着安定了。
大婚这一日,清凉馆的灯亮了一宿都没熄,宋之湄第二日却照常起来给老太太请安,对着甘氏纹丝不露,还做了一道小莲蓬汤奉上来。
老太太倒满意宋之湄这些日子的行事,若是她早些时候就明白了,也不至于如今还没个着落,甘氏说过几回要在甜水替她找人家,既不犯糊涂了,也能寻摸一回。
太子妃册立大典上见着陈湘宁的都说陈家教养出来一个好女儿,那通身的气象,便该是母仪天下的,陈家的女儿一时之间水涨船高,四房的媳妇本就是皇后的族妹,她的女儿越发炙手可热起来。
老太太心知叶家那门亲是万万不了的,心里盘过一回,若不是陈家出位太子妃,倒也能结一结亲,只不敢把这心思露出来,怕孙子犯了儿子的犟脾气,只等着三年里对叶文心的情宜淡了,再作旁的打算。
总不比他爹娘,是打小一道长起来的情份,老太太心里叹息一回,吩咐叶氏清明好好祭一回,又特意让静中观办了场法事。
宋望海的丧事到第二年的清明再祭一回,就算是囫囵办完了,几个孩子都去了重孝,不出门的时节换上素服,青紫蓝绿的穿起来,比满眼白看着要有生机得多。
乡下的屋子修得差不多,田地又耕种起来,店铺也照常开了,宋敬堂一封信比一封信说得更好些,知道母亲妹妹要来,还替宋之湄扎了一架千秋,趁着天还没热起来,甘氏又一次跟老太太辞行,老太太这回才点头答应了。
宋荫堂自请送婶娘妹妹回乡去,老太太虽皱了眉头,到底应了,宋老太爷正好趁着这个时机写信回去,把宋荫堂过继到宋思远名下,从此各归各位,这一院子事才能有个了断。
老太太想到这一节,这才勉强答应下来,怎么捡点都不足,就怕委屈了宋荫堂,路上这许多时日,又有这么些个路程,再三问了老太爷,流民可作乱,知道逃出来的都叫赶了回去,赶不回去的都赶到北地去开荒地,这才把心往肚子里装。
捡点了两房牢靠的人家跟了去,又是打理衣裳又是调派丫头,忙得一阵才把车船都安排好了,又翻时宪书挑个顺当的日子出门。
宋荫堂知道不叫祖母忙这一轮她是再放心不下的,也只得由着她,他自来周到,船上有甘氏宋之湄,就越发想得多了,她们没想着的也添减进去,带的多些总比少了什么要好。
石桂没成想,葡萄竟也能跟着一道去,这事儿还是葡萄求了来的,她家就在甜水镇上,宋荫堂倒还记着这一茬,他回乡去,身边总不能没有侍候的人,老太太跟叶氏派来的都一并跟了去,小丫头子里原来没有葡萄,是葡萄自家去求的。
宋荫堂为人和气,从不曾训斥过丫头小厮,说话就带三分笑意,有求必应,葡萄这才敢乍着胆子求上一求。
论理不该回去的,卖都卖了出来,再想着回家那就是不规矩,可宋荫堂却点头答应了,还让玉兰把人加进去,葡萄不过是个三等丫头,跟着也就是端茶递水打打帘子,宋荫堂的性子摆在那儿,也没人为着这个为难她。
葡萄不及收拾东西就先去告诉了石桂,还拉了她的手:“我若有法子,也替你问一问。”石桂等了半年,想着家里重建房子要费些东西,石头爹回了乡也得修整屋田,倒也不急,拿了几个金银锞子出来交给葡萄:“若是你爹还在,你也不必就……”
葡萄抿出点笑意来:“我知道,全了骨肉情份就罢了。”若还活着那就是老天保佑,若是死了,她一个奴身,也法子替她爹立坟立碑。
她能跟着去,石桂自然也想去,到这会儿才后悔起来,若是一直呆在幽篁里,说不准就能跟葡萄一道回乡,闷闷两日,寻着由头在春燕跟前露了两句,春燕扫她一眼,只笑不说话,石桂便知再不能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