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城的上元节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寒冷,却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热闹。
芜城由姜国军驻兵管辖尚不足半年时间,可百姓不仅已然接受了这一事实,甚至欢喜于这个事实。
毕竟姜国军不仅不会像羌国军那般苛待他们,甚至在岁首那日宣布了免去他们未来三年内的赋税。
不是减,而是免。
这于芜城百姓而言,这是他们有生以来听到过的最好的消息,上了年纪的老人甚至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还要一遍又一遍地问家中后辈才敢确信,而确信之后他们无不热泪盈眶。
他们在这芜城生活了一辈子,从来没有遇到过羌国减免赋税,哪怕是家中已经失去青壮的人家,都无法从官府那儿求得减去些微的赋税,这十余年来更甚的是还要从各家强征青壮去服役,没有了青壮的不少家庭可谓是塌了天,也不知道多少人家是死于这赋税徭役的。
可谁人能管?谁人都不能管也不会去管。
如今姜国非但没有严管打压他们,反是给他们免去三年赋税,更是有道五年之内绝不会从城中强征青壮服役,这如何能不令那些终日活在沉重赋税之下的下层百姓欢欣鼓舞?如何能不令他们的心向着姜国?
这个上元节,无论是男女还是老少,都带着无比高涨的热情欢歌跳舞,整个芜城灯火通明,有如白昼。
乔陌站在城墙上,从垛口处看着城中通明的火光,看着那些面上洋溢着欢笑的百姓,他想随他们一起笑,可他却如何都笑不起来。
寒风烈烈地吹拂着他的衣裳头发,也吹涩了他的双眼,令他不得不暂且稍稍闭上双眼。
就在这时,有人将一领厚实的斗篷披到他肩上,动作轻柔。
他缓缓睁开眼,夏良语边为他系好斗篷的绳带边柔声道:“这城头上风这般大,怎的也不把斗篷披上?要是着了凉怎么办?”
“不会的。”看到夏良语,听着她温柔的声音关切的话,乔陌本是淡漠的脸上终是有了些温和的神色,“我还没有这么弱不禁风。”
“别把自己当成铁打的人,这种事情又不是由着你自己说的算。”夏良语严肃地看了他一眼。
乔陌终是微微笑了笑:“是,大夫。”
夏良语被他逗得也笑了起来,尔后转过身,站在他身旁同他一起从垛口处看城中的热闹景象,问他道:“好看吗?”
“嗯。”乔陌点点头,不是如同建安那样处处生辉般的好看,而是因为百姓心中的欢喜而生的好看。
“如此好看的景色,你为何只是站在这儿看着而已?为何不到其中去走走?”看着那些明亮的灯火,给人一种即便是在这城头上都能听到城中百姓欢歌笑语的感觉,夏良语正如此,“到其中走走,不是瞧得更清楚?也听得真切。”
“大家伙都在说你好,说你给他们带来了好日子,大家伙都在称颂你。”说到这儿,夏良语眸子里不仅有欣喜,也有有如百姓那般的赞颂。
减去芜城百姓的赋税,是能定下他们人心向背的最有效办法。
只要他们的心向着姜国,羌国哪怕想要再将芜城夺回,便是一件难上加难的事情。
然对于夏良语的称赞,乔陌却似充耳不闻,他面上不仅没有露出任何欢喜之色,甚至连神色都未变上一变。
夏良语转过头来看他,发现他又像方才那般只是定定地看着城中景色发呆,心中不由生出一股不安的感觉,“乔陌?”
“怎么了?”乔陌也转过头来看她,还冲她浅浅一笑。
夏良语笑不起来,只见她抬起手握住了斗篷下他的双手,那冰冷的温度令她微微蹙起了眉,“你不高兴吗?”
“怎会?”乔陌又笑笑,“这芜城百姓的心以及芜城周边几个小国的心如今全都向着姜国,这本就是我想要的结果,如今见到了,我又怎会不高兴?”
“但是你的眼神告诉我,你并不高兴。”夏良语将他冰冷的手握得更紧,“你心中有事,可愿与我说说?”
乔陌面上的笑容没有再维持,像是不愿再伪装了似的,他甚至没有在面对着城中方向,而是走到了城墙的另一侧,向东而站,看向着姜国的方向。
漆黑的苍穹之下,只有黑暗以及城外军帐中的数点火光,除此之外,他目及之处再不见他物。
可他却是定定地看着这茫茫黑暗良久,才张口淡淡道:“良语,你说我哥现在会在何处?这个年夜和上元节,他又是在哪儿过的?”
夏良语张张嘴,她想要回答,可却不知当如何回答。
不知道的答案,又怎能让人回答得出来?
只听乔陌又微声道:“他不愿意留在西疆,也不愿意去我的封地,他又无法回去建安,在这样家家户户团圆的日子,他会在何处?”
这话与其说他是在与夏良语说,不如说他是在与他自己说,在问他自己。
他没有答案,夏良语也没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