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姑娘说了,先生虽然年纪轻医术却高明;虽然把银子看得有些重,却是因为从小家境贫寒又要扩充医馆的缘故;虽然敬畏权贵,却还有几分同情心。所以,若是先生看出些不妥,自然会旁敲侧击的提点一二。”
那李大夫听见被人这般评论,脸上一热,随即又有些诧异。看那小姑娘的样子不过七八岁,为何会说出这样高深莫测的话来,莫非她有未卜先知,看穿人内心的法术不成?自己来都城开不过一月有余,自问跟金府并无半点瓜葛,今日有人上门来请出诊,他还略有惊讶。因为他知道,但凡是大户人家,看病的大夫几乎都已经固定了。况且他的医馆才开张,自己又不是名声在外,这金府怎么会突然找上门来?尤其是听了金姑娘对自己的评价,他越发的后背冒凉风。
“我家姑娘还说了,金府跟先生有缘,日后还会有再见的时候。”丫头笑着说道,“奴婢还要去侍候姑娘,就先告退了。”说完扭身走了。等李大夫怔过神来,那丫头已经转过拐角不见了。
难不成真是未卜先知?李大夫皱着眉头出去,把金家四姑娘算是记住了。
秋月送走李大夫回了冬苑,看见一众丫头、婆子都在外面廊下候着,个个敛声屏气。原来老太太吩咐人把穗儿关进后院的空房屋里看管,只留下陆嬷嬷在里面侍候,似乎是在安抚幼仪。
“四丫头,你对今天的事情怎么看?”老太太看着有些惊魂未定的幼仪问着。
幼仪眨巴一下大眼睛,咬着嘴唇回道:“孙女对这个穗儿没什么印象,只恍惚记得院子里有这么个丫头,自然也没苛待过她。可是她却对我下毒手,真是让孙女心惊胆颤啊。”
“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处罚这个丫头?”老太太接着问道。
“她虽然对孙女有坏心,却并没有想要孙女的性命,不然孙女早就命丧黄泉了,可见她尚有一丝良心。她见事情败露疯了,就是老天爷对她做坏事的惩罚。只是她发疯咬伤了太太,不能轻饶。虽然她是孙女的丫头,但是一切都听凭祖母发落!”
幼仪的回答让老太太的眼神越发慈祥起来,点头说道:“你倒是个时时刻刻都把长辈装在心里的丫头,只是太过善良,人又小,还看不明白世上的险恶人心的丑陋啊。”
说到人心的丑陋,还有谁比幼仪看得更透彻?她做游魂的那五十年,每天都看着丫头、婆子、主子人前人后两副嘴脸的样子。尤其是玉仪私底下的言行举止,简直让她难以置信。
她非常清楚老太太问这两个问题的目的,却要装傻。以老太太的阅历和心机,岂能看不出来穗儿不过是个替罪羊?可老太太却没有继续往下追究的意思,反而想要息事宁人。既然如此,她何苦要紧咬着不放惹老太太嫌弃。况且这次玉仪做得干净利落,穗儿发疯从她嘴里抠不出什么,算是死无对证了。倘若她说出对玉仪的怀疑,反而会被扣上栽赃陷害长姐的罪名。到时候她会被整个金家抛弃,说不定还会重新被送到田庄上,要是第二次去,可就再也别想回来了!
老太太用这两个问题试探她,想知道她到底清不清楚是谁要害自己,还想要考察她的品性。要表现出善良的一面,却又不能善良到像包子,幼仪把这个尺度拿捏的很到位。从老太太的表情能看出来,她十分满意幼仪的回答。
“孙女不会识人,让太太受伤,让老太太受累,真是大大的不孝。”幼仪满脸担忧,“方才太太被抬走,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孙女想去床前侍候,又怕过了病气给太太。”
“你先把身体养好再说,太太不过是皮外伤不碍事。”老太太爱怜的瞧着她,随即吩咐陆嬷嬷带着丫头收拾东西,让幼仪立马就搬到她那边住。
虽然她不想追究,不代表她什么都不做。她就是想要告诉某些人,有她护着幼仪看谁还敢再加害?她还活着,虽然不管事却是金府的老太君,谁要是想在她眼皮子底下鼓捣猫腻,得问她同不同意!
“孙女还是养好了身子再过去给老太太凑趣。”幼仪知道自己是真得得了风寒,害怕老太太被传染。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容易生病还不容易好。
“得了,上次你就这样说,现如今怎么样?身子没养好,反而险些出了大事。”老太太不依,“我那里也住不下那么多奴婢,你看着带几个,其余的留下看院子。”
幼仪听见只好点头,把春花、秋月、冬雪三人带上,其他人留在冬苑。
☆、第六十八回 打脸
幼仪搬到老太太的东跨院,因为房间没来得及收拾,先跟老太太挤在一处,冬天也暖和,等开春在搬到偏房去。玉仪几个听说封氏受了伤,都去探望,之后又到了老太太这边请安。
老太太到底是上了年纪,折腾了半晌累了,正在内室休息。她们姐妹就在外面的碧纱橱里坐着,说话都不敢大声。
“四妹妹院子里的穗儿我见过两次,看着挺老实的丫头,怎么会这样胆大妄为居心叵测?”韵仪一副后怕的样子,“得亏发现的及时,不然四妹妹的身子就垮了。不过她竟然认识莽草,我们这些大门不出二门不入的姑娘连听都没听过,更不知道用药泡药壶盖害人的手段。不知道这丫头是从哪里学来的,教她的人着实让人心惊啊!”
这话说得真是高明!一下子就抓住了问题的关键,让人不由得生出相同的疑问。是啊,穗儿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丫头,她打小就入府在冬苑当差,跟姑娘一般连府门都轻易出不去,怎么会知道这些害人的招数?听说穗儿的娘家人突然全都搬走了,会不会是她们教的,知道事发才匆忙逃走?
可若是细想就会发觉漏洞太多,一则穗儿娘家人都是街坊邻居嘴里的老实本分人,从不与任何人争执,更没有害过人;二来是事情败露的时候她们已经搬走,显然并不是逃走。
既然不是穗儿的同谋不是娘家人,那么又会是谁呢?这个躲在背后的黑手,才是真正想要幼仪命的人,才是让人害怕的人!
“三妹妹休要吓唬人!你瞧,四妹妹的脸都变了颜色。”玉仪赶忙喝止道,“穗儿已经招认,那大夫也已经证实,老太太和太太都审得明明白白了。况且四妹妹为人和善,怎么会有人想要她的命?穗儿不过是个没见识的丫头,她一时糊涂才做出这等事情,只为了整治大丫头,并不是为了四妹妹。她做这样的事,有这样可笑的想法本身就不正常。一个不正常的人,自然会有许多异于常人的行为,你看她发疯之后做的事就不难想象了。”
她竟然把封氏的肉活生生咬下来一块,她们去看封氏的时候,封氏面色苍白疼得五官都扭曲着。光是想想当时的场面,韵仪就觉得浑身不舒坦。
果然一个个都是手眼通天,不过一顿饭的功夫,竟然把当时发生的事情知道的如此详细。绣仪却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她只知道穗儿在幼仪的药里面下毒,还发疯把太太冲撞了。现在她才知道些细情,里面竟然有这么多的事。不过她一贯是左耳听右耳冒,知道不知道没多大的区别。
“这件事已经告一段落,谁都别再提了。四妹妹也好生养身子,这里有老太太照拂,必定是万事妥帖的。咱们姐妹众多,还是四妹妹最有福气,竟然在老太太跟前侍候了。”玉仪拿出长姐的款来吩咐着,后一句又恢复小女儿状调笑起来。
韵仪听了笑着回道:“常言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若不是四妹妹久病不愈闹了这么一场,老太太也不会怜惜,自然也就不会把人接到自己院子里了。如此一说,倒是要感谢穗儿那丫头。在老太太跟前侍候,必定受益匪浅。老太太这辈子阅人无数,经过的事比咱们吃得饭都多,随便指点一下就会豁然开朗。四妹妹在老太太跟前不用多,只消一年就能看出高低了。”
这话正戳玉仪气管子上,让她心里憋闷。虽然她知道老太太早有此意,可经过这场事竟然推进了事情的进度,是她始料未及的。她瞥了幼仪一眼,觉得幼仪一脸的薄了相,哪里像有福之人!偏生她绞尽脑汁想出的自认为是万无一失的法子,却被轻易就搅乱了,冥冥之中似乎带着天意。
“老太太这东跨院正在内宅的中央,离姐姐们住得地方都不远。你们早晚都过来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若是想教诲岂有教诲不着的道理?我虽受老太太怜惜住在这里,姐妹之中却是资质最差的一个。即便是老太太手把手的教导,恐怕也难以学到老太太的半点风骨。倒是几位姐姐,早晚受老太太教诲,眼见越发的出挑。尤其是大姐姐,更是贵气逼人,行事说话带着大家风范,实乃姐妹们的典范。”幼仪说得让玉仪舒心,不过转瞬又闹心起来。口齿伶俐,说话滴水不漏,似乎比她还要能言善辩。
内室之中传来老太太咳嗽的声音,看样子是醒了。众姐妹连忙进去请安,幼仪也在其中。
老太太看见让她去歇着,叫众姐妹们也都各自散了。又吩咐陆嬷嬷,随便打发个丫头去宁安居瞧瞧。
陆嬷嬷听见眼神一闪,封氏受伤,老太太不亲自去瞧就算了,竟然打发个无足轻重的丫头过去,这是在下封氏的脸面啊。不过这封氏是该敲打敲打,有老太太在还敢明目张胆的害庶女,若是老太太不在又该如何?上次四丫头被送到庄子上一年多,好悬没病死在那里,现在想想也有不少疑点。府中庶女有三位,封氏专门冲着四姑娘去,可见是不满崔姨娘。可崔姨娘是谁?她曾经是老太太身边的丫头,是大老爷回老家的时候带回来的。这不是拐着弯给老太太难堪吗?
“你把咱们从老家带的参拿一根,让丫头顺便送过去。那东西放时间长了都化成粉末,反倒没了药效,还不如趁早用了。”老太太到底给封氏留了些情面。
陆嬷嬷赶忙去办,她交待丫头,就说老太太今个儿累着了,她正在侍候不能前去探望,改日一定亲自去。老太太是婆婆,不去看望受伤的儿媳妇,什么理由都不用找。可她却是个奴婢,这个家还是封氏当,为了日子好过她怎么都要低一头。
小丫头得了吩咐拿着人参去了宁安居,封氏正躺着哼哼。听见是东跨院来的,再没精神头也要请进来。那丫头把老太太的问候带到,又把陆嬷嬷的话转达,留下人参得了赏钱走了。
封氏见状心里憋屈,跟钱嬷嬷发牢骚,“老太太这是在警告我,给我没脸呢。”
“太太想多了。老太太毕竟上了年纪,今个儿又累又受了惊吓,难免精神不济。虽然老太太人没亲自来,不是打发人送人参过来了吗?况且穗儿已经认下所有的罪行,又没有旁的证据,即便是老太太也不能说出什么来。”钱嬷嬷一旁安慰着。
“老太太是不打算追究,不是她相信穗儿是真凶!她心里明白着呢,不然也不会敲打我。随便打发个阿猫阿狗拿着金山银山也让人心里不痛快。那死丫头现在怎么样?”封氏一边说话一边咧嘴,肩膀的伤口疼得她怎么待着都不舒服。吃了药这还稍微缓解了些,不然更是让她有想要撞墙的念头。她知道老太太把穗儿关在后院的空房屋子,便吩咐人去“关照”了。那个该死的丫头竟敢下毒口,即便是死也得扒掉一层皮再说!
钱嬷嬷听见赶忙回道:“太太放心,肯定不会让她好受!那东西兑在吃食里,她不吃就捏着鼻子灌下去。进肚子一个时辰,保管她抓心挠肝的折腾,还不会要她的性命。奴婢已经嘱咐她们了,把门锁好只管去吃酒睡觉,人死活不算在她们头上。若是让她跑出来,再冲撞了主子,她们就等着挨板子。”
封氏闻言点点头,虽说是老太太安排人看管穗儿,可这些人都是封氏调教出来的,谁能不听她的吩咐?
“今天的事想想就让人生疑,怎么就这样凑巧?”封氏一直在心里琢磨,“四丫头发热昏迷不像是假的,可她偏生不肯喝药,偏生那大夫就心细觉察出不对劲,偏生穗儿已经认下所有罪行她娘家就送来消息,偏生冬雪没拿住药罐子,只把壶盖摔碎了……若不是我事先留了一手,今天恐怕会栽在一个小孩子手里!”
“太太的意思是四姑娘……不会吧,她还是个孩子啊!”钱嬷嬷连想都不敢想,一个才八岁的小姑娘,岂能做出这么大的一个局来?而且要先识破对方的计谋,再将计就计。即便是她在太太身边多年,也没学到这般手段。
“最好是巧合,不然……”不然就太可怕了!封氏也无法去这样怀疑一个仅仅八岁的小丫头,实在是太不合常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