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光叠叠复重重,潜度偷移三茎中。窗隔疏灯描远近,篱筛破月锁玲珑。”她虽不会作诗,却是认识字的,平日里看账本比谁都麻利,“好则好,可我怎么没听出菊花的影子?又是写晚上不应景,而且只有两句,似乎没写完。”
宛若听了脸上又是一片通红,拼命低着头不敢抬起来。她绞尽脑汁才想起这两句,其中还有一句是借用了一首诗里的句子。只是那诗是在一本不起眼的杂书上看见,连个诗人的名字都不曾记载。
“国公夫人这就不知了,利姑娘的题目为《菊影》,自然是只观其影不见本尊。这两句起点高,因此不好往下接。我且斗胆试试。”月娥方才作诗只得了个第四名,心中有很多不甘,眼下自然要逮住机会展露一下才华。
听见这话,宛若才抬起头来。她不过是胡乱应付了事,眼下听见被人这般夸赞,心中竟隐约有些发蒙。
李月娥稍微想了一下念道:“秋光叠叠复重重,潜度偷移三茎中。窗隔疏灯描远近,篱筛破月锁玲珑。寒芳留照魂应驻,霜印传神梦也空。珍重暗香休踏碎,凭谁醉眼认朦胧。”
“好,续得好!”郡主点点头,“通篇不见半个‘菊’字,却处处透着菊影,让人想象无穷。前后四句又十分契合,竟似出自一人之口。前两句起得好,后两句续得更妙。谁都知道续诗比写诗要难,最能见人的文字功底。李姐姐倒是深藏不漏,方才定是没尽全力。”
“糊涂人也有聪明一时的时候,我不过是灵机一动罢了。倘若让我老老实实自己做一整首,怕是连之前的《菊梦》都写不出来了。”月娥听见“李姐姐”三个字心里有些不痛快,可脸上却不敢表露。她跟郡主本就是表姐妹,眼下却生疏的厉害,她还要做小伏低奉承讨好。这让一向孤傲的月娥十分难受,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嘀咕。
她觉得郡主不过是好命,明明是小妾生的女儿,偏生入了睿亲王和王妃的眼,又冲了太后和皇后娘娘的心。讨好卖乖谁不会?若是换做她,或许比郡主更会哄。
“只有利妹妹的大作我们还未拜读,不知可否读来听听?”温润的话打断了她的思忖。
她怔过神来,抬起头看着坐在对面的宛柔,心中却在嗤之以鼻。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土包子,明明粗俗不堪,偏偏要充高雅。自己已然成了众人取笑的对象,竟还有脸面堂而皇之的坐在郡主旁边,难不成这位利三姑娘真以为自己得了郡主青眼?
这功夫,宛柔已经站起来。她瞧着郡主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方才听见郡主和各位姑娘得佳作,我觉得自个写得实在是不成体统。还是别念了,免得你们笑话!”
为得就是看笑话取乐,自然不会就这样让宛柔蒙混过去。月娥和温润都是巧嘴,一两句话,就让宛柔不得不把自己写的诗念了出来。
“我写的诗一首词。”她解释着,随即念起来。
可她刚刚念一句,就听见有人“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她没有理会念得越发大声起来。
☆、第五十七回 菊花词
宛柔站起来给众人念自己写得菊花词,让大伙忍俊不禁,偏生她还一副正经八百的样子。
“我做得是一首词,名叫《菊畔香》。”她清清嗓子念高声念着,“李府风光,无风无雨赏菊忙。不去东山相红叶,来对菊香。人倚栏杆,华傍柱墙,耳畔乐声,赏菊往下望。借芬芳,勿独赏,两两相对情意绵。不须持鳌把酒,美人娇羞醉人怜。秋风急,菊花紧,昂首向前满地残。”
听见最后两句,就连一向对什么都摆出无所谓、不耐烦,觉得没有新意的郡主都喷了一口茶水出来。菊花紧!满地残!看不出这利三姑娘小小年纪还明白这个,口味真重啊!
郡主虽然也只有十二岁,却已然来了葵水。况且皇家一向早婚,那些皇子、世子大都十二三岁便有了通房丫头。况且大禹民风开化,好男风,包养戏子的人不在少数,只是始终是上不去台面伤风败俗,谁都避之不谈。
听说前些年温国公相中一个唱旦角的伶人,想要置房子置地养起来。可那伶人虽然出身低贱却有几分骨气,面对金银珠宝丝毫不动心。温国公见状便使强的,命人把那伶人绑了去,折磨了一晚上,把好好的人弄得只剩一口气。
那伶人也是个有血性的汉子,竟然爬到大理寺告状。当时负责验伤的仵作检查完,私下里说那处跟“千瓣菊花”似的,被撑得支离破碎,残了!打从这起,“菊花残”就有了新的寓意。
宛柔才到都城,哪里知道这段典故?她见众人都作诗,便想着另辟蹊径,或许能抓住人的眼球。她使出平生所学,往现成的词牌子里面套,自认对仗工整押韵,虽不能称之为佳作却可一读。她不知道郡主为何笑得失了仪态,她又细细瞧了瞧自己做得词,越发纳闷起来。
“好!好!好!”郡主连说了三声,“这秋风逼得太急,无奈菊花又紧,好不知道怜香惜玉!咯咯咯……”说完又轻笑起来。
旁人倒还算了,国公夫人的脸却由红变白,由白变青,最后转黑。她不敢得罪郡主,却把宛柔记恨上了。李夫人知道其中的典故,忙在一旁扯开话题。
“只因今年的庄子上没有好河蟹,郡主金枝玉叶,我怕贸然给郡主吃了出差错,所以才没准备。”
郡主本来就不喜欢那玩意儿,况且今个儿这趟又不是为了吃才来,她才不会在意呢。她是睿亲王家的郡主,这样粗俗不堪伤风败俗的事情不好深谈,听见李夫人的话便趁势丢开手。
玉仪几个小姑娘,常年养在深闺,哪里知道这些肮脏的事情?她感觉出这其中必然有隐情,似乎还跟国公夫人有关,可怎么都猜不着,只好暂且按捺住好奇心。
“我听说金府大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看来传言未必可信,光是这‘书’就算不得佳。”郡主突然话锋一转,众人的注意力又都集中在玉仪身上。
玉仪突然被点名不由得心下一动,心头有一种不好的念头。难不成郡主是对她们姐妹有什么意见,怎么挨个教训起来?收拾了宛柔,现在又轮到她了。或者是郡主太记仇,全是宛柔今天穿着打扮惹得祸,自己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了?
眼前的形式不容她细想,赶忙站起来笑着回道:“传言十有八九是不可信的!我不过是胡乱读了几本书,没做那睁眼瞎罢了。外面的人就说成琴棋书画样样皆通,真是笑话。”
“哦?传言竟都不实?那外面传言我温婉识礼,大方可人,冰雪聪明,才貌双全,竟是不可信的?”郡主长眉一挑,带着三分凌厉。
“我认为不可信!”众人听见玉仪毫不犹豫的回着,都露出惊讶的表情。
李夫人和月娥更是奇怪,她们眼中的玉仪虽然小人,说话却从来都是滴水不露,今个儿当着郡主的面怎么像变了个人?难不成是她表姐丢脸,她受了什么刺激?
郡主的眉头也微微蹙起,还从未有人敢在她面前这样说话!有点意思,金家的姐妹倒是不那么无趣。转瞬间,她的眉头舒展开,饶有兴趣的瞧着玉仪,似乎是想听听她接下来会说什么。
“我认为外面传言郡主温婉识礼,大方客人,冰雪聪明,才貌双全根本就不是郡主本来的形象。”玉仪半点不慌张,口齿伶俐的回着,“在没见到郡主之前,我也这样愚昧的认为;可在见到郡主之后,我却觉得传言未免太不真实。郡主远远的走过来,周身带着一种震慑人心的光芒,宛如菊花仙子降到人间。等郡主走近,一颦一笑都带着别样的风情,搜肠刮肚竟也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郡主的文采更是让人拜服,‘才貌双全’岂能尽其意?恕我愚钝无知,对郡主满腹的崇敬仰慕,却不知道如何表达啊!”
这马屁拍得还真是巧,郡主喜爱菊花,偏生今天又穿了带菊花的裙子。虽然明知道她这通话全是奉承,可听在耳中还是觉得舒坦极了。果然不愧是都城有名的才女,光是这说话的能耐就是旁人万万不能及的。况且她才多大的年纪,长大之后岂不是人精中的人精!
郡主瞧着玉仪的眼神变得深沉起来,片刻突然问道:“我听说玉仪姑娘前一阵子去青岩寺赏了枫叶?”
“嗯?对,我们姐妹几人跟着母亲前去进香。”玉仪露出一丝惊讶,不知道郡主为何提及此事,又怎会记得自己的闺名,“母亲信佛,每年都要去青岩寺几次。上次前去正好赶上枫叶将红,景色挺美。若是晚些时候再去,风景肯定会更美。只是身在闺阁,哪能随意出门,实在是遗憾。”
听见她的话,郡主又瞧了瞧韵仪和绣仪姐妹二人,“我听说你们府上一共姐妹四人,怎么少了一个?”
“确是姐妹四人,四妹幼仪今年八岁。本来今天打算一同前来,没曾想昨天晚上突然发热,所以只能留在府中了。”玉仪一边回着,心里一边暗暗思忖,郡主到底是打得什么主意,像是寻常拉家常,偏生时机不对劲。
封氏特别注重对玉仪的教养,只要出门十有八九把她带在身边,回来还要针对当天发生的事情教导一番。长此以往,玉仪便练就了听话听音,观其行识其人,八面玲珑的本事。她现在开始怀疑郡主把母亲遣走的意图,不敢再随意回话。
“八岁。”郡主轻声重复了一句,之后便不再说话。
片刻,郡主面露厌烦之色,旁边的丫头见状上前回道:“启禀郡主,过了晌午还要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是时候回去了。”
郡主点点头,李夫人听见这话赶忙站起身来,众人纷纷跟着起立相送。
“多谢夫人招待,以后有机会再见。”郡主略表感谢,带着蓝姗姑娘和众丫头、婆子离去。
剩下的众人见郡主走了,也都没了方才的兴致,略微坐了一会儿就都陆陆续续告别了。郡主临走的时候吩咐李夫人,务必派人把金家姐妹毫发无损的送回去,李夫人自然要照办。封氏不在身边,她派了两个年长有经验的嬷嬷,另外又打发去两个媳妇儿,四个丫头同行。
玉仪姐妹回了金府,先去给老太太请安,又去了封氏那边。封氏让她们回去歇息,单留了玉仪说话。
“今天这事真是丢人丢到家了!”封氏在自个闺女面前说话随意,“本来我瞧见宛若和宛柔的衣裳首饰不妥,可想着看起来漂亮又是锦绣坊出品,倒是件长脸的事情,所以就没跟你姨母提及。谁曾想竟然跟郡主撞衫了,反倒引出一场大笑话。不出三日,恐怕整个都城上流圈子就会妇孺皆知,连带着咱们都没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