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十月,季风逐渐转向。这时节,东南风与西北风在东海洋面上交替反复,只要候着风势,无论是南下,还是北上,都十分便利。
嵊泗诸岛的主岛大横岛仿佛一只巨大的鸡爪横陈于海虞东一百七八十里外的海面上,大横岛西端的金鸡山耸立有七八十丈高,在茫茫东海上,显得异常的巍峨雄伟。
江东左军的舟师崛起于东海之后,奢飞熊就用心经营大横岛金鸡山据点。
东海寇在金鸡山北崖的望哨最先看到北面海天际线上露出的数点帆桅黑影,不多久,一支庞大的船队就浮现于海面上,即使极远的眺望,也能感觉到这支船队为首的几艘船要明显比侧围的海船大上数倍,示警的长角“呜呜”的吹起:“敌袭,敌袭!江东左军战船来袭!”
苏庭瞻登上哨台,眺望北面海域,眉头微皱,相比较八月初的江东左军舟师巡海,这次来袭的江东左军舟师船队要庞大得多:那种载量达五千石、给江东左军定为津海级的大型战船竟然多达四艘,集云级战船更是多达十六艘,辅以六七十艘的海鳅、海鹘、苍山、大翼等中小型战船,庞大的船队就仿佛海上一座浮动的岛屿,顺着风势,看似缓实际甚急的往大横岛奔袭而来。
这时在大横岛上的守军只有三千人,若论中小型战船数量,也只跟江东左军的舟师数量相当,更遑论在战船形体上的巨大差异。
特别是集云、津海两种战船,看似形体巨大,但在甲板上设帆桅比寻常帆船要多得多,借风而行,速度比海鳅船更为迅捷,船舷侧壁包裹铁板,船头装有铁撞角,并且自身的结构坚固异常,在海上的撞击能力极强——苏庭瞻手里根本就没有能在海上与之匹敌的战船。
以往还想借战船的数量取胜,这时候时江东左军舟师全师而来,看情形经过加强之后,兵力怕不下三四千人,苏庭瞻心里立马打消出海迎战的念头,传令所有战船避入内港,将所有床弩都调到金鸡岬营堡,增加湾口的防卫,防止江东左军的舟师突行突破岬口的封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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奢飞虎的鹤城分兵,使得林缚也能从北线从容抽调兵力,骑营从北线脱身,成为能内线的机动战力,林缚就不怕出海寇兵敢在崇州境内登陆袭扰,便将驻守江门封锁江口的靖海水营悉数调出,奔袭大横岛。
一旦江东左军利用舟师将战线扩张到外线,两千寇兵死守的鹤城塞就凿凿实实的成为死地,根本就不足为患。而奢飞虎率领出海的两千余寇兵,骚扰沿海其他府县有余,对崇州则构不成威胁,更遑论在海上与靖海水营争雄。
至于奢飞虎有可能乘寇船突入江口,侵袭上游的暨阳、海陵等县,林缚也不担心。一是这些区域归宁海镇水营防御,林缚不会好心到将宁海镇水营的防御责任一并承担下来,再说奢飞虎真敢深入扬子江,靖海水营再回师封锁江口来个瓮中捉鳖也不迟。
实际上,奢飞虎分兵离开鹤城之后,见鹤城沿海已成无人荒草地、无机可趁,则继续走浅水南行侵袭海虞,将战火烧得泸东宫庄、海虞、金湖等县。
林缚如山峙立津海号尾舱甲板之上,眺望大横岛金鸡山西北角海岬。
不像沙岛沿岸除了浅水淤滩还是浅水淤滩,周围长达三四十里的大型基岩海岛,沿岸地形足够复杂——妙巧利用沿岸地形,就足以构造复杂的防御体系。
东海寇在大横岛的据点主要设于金鸡山西北麓。
这里有天然的湾口,与岛内从金鸡山流下来的清石溪相通。清石溪虽浅,但在金鸡山北麓形成三四里长的深水河湾,是一处天然的避风良港。
湾口礁石林立,不熟悉水道者轻易闯进,触礁的机率很大。
进入湾口里许深,南岸有一岬岛横出。退潮时,岬岛与南岸有浅滩相连,涨潮时,浅滩给淹没,岬岛将金鸡山北麓湾分成内、外港,北侧的主航道才三百余步宽,考虑到近滩水下可能给打下暗桩,真正利于通行的水道可能就百余步宽。
东海寇在港口岬岛建造了一座营堡,仿佛一座巨灵神守护内港,营堡垛墙口的床弩巨箭闪烁着寒芒,警告任何想强行港口的敌人考虑清楚将付出的代价。
第102章犄角长山岛
(第二更来了!)
秦子檀随奢飞虎跟从岱山岛赶来的援军汇合之后,在岱山西的问琴岛等了半夜,等西南风吹起来,才在霞光从东方升起时赶到大横岛——江东左军的舟师已经撤围而去,金鸡山西北麓湾口是一片狼籍,好几艘烧得只剩焦黑的船壳沉在浅滩上,空气里还弥漫着火油以及船木烧灼的味道。
港口的岬岛营堡只剩下断壁残垣,营堡东南面悉数的石墙倒塌了一大片,尸体都给清理走,但礁石、断壁以及断缺的石墙上,溅满已成深褐的血痕。
由于营堡给摧残的厉害,岬岛几乎没有立足之地,战后残存下来的守军都在南岸扎营。
在营堡与南岸之间的浅滩隔浅了一艘海鹘船,船舱给烧焦一片,船头露一个大窟窿,侧舷所插的几杆战旗只剩下一角,看不出原有模样,但是大横岛没有海鹘船,这应是江东左军给击沉的战船——还有数支断桅横在沙滩上。
秦子檀随奢飞虎在外港登南岸,走浅滩登上岬岛,这时候才看到内港的情形要狠籍、凄惨数倍——有江东左军战船沉在浅滩里的残骸,更多的则是大横岛给烧毁、撞沉的战船残骸,内港水面上漂满断桅、船板、战旗、甲衣、刀枪盾弩的碎片,南岸通过打木排桩填土筑成的简易码头也塌了一大片,给毁了不成样子。浅滩处,还有十数具尸体在水里载浮载沉,内港除了当中数十步宽给上游溪水冲出来的水面相对清澈外,两岸浅滩处俱是殷红血迹以及大片的油污,让人看不到昨夜有多少人战死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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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末,秦子檀最终还是随奢飞虎出海,留杜车离协助徐钟固守鹤城塞,欲待浙东局势明朗,再图谋崇州,他断断未曾料到林缚会随后尽起舟师强攻大横岛。
虽说苏庭瞻最后守住了大横岛,但看眼前的惨状,似乎也不能称胜利。浅滩里还有十几具尸首没有来得及收殓,看甲衣皆为大横岛守军——既然江东左军离开时能从容收殓战死士卒的尸体,那表明江东左军在撤围之前,已经完整控制了内港,只是没能攻下岸上的营垒罢了。
苏庭瞻走过来,朝奢飞虎拱手行礼,声音沙哑的说道:“二公子……”他左臂、右肩皆裹白布,有殷红血迹渗出,脸色因失血而苍白,身边诸甲卒也多裹伤,守岛一战,作为大横岛主将苏庭瞻与亲卫都亲自上阵,才将来犯的江东左军击退,可见这一战激烈程度。
“是末将轻敌了,”苏庭瞻沙哑的声音,回想起昨夜从黄昏延续到今日破晓时分的战事,心头直觉得滴血,强忍住受创失血带来的眩晕感,将大横岛一战的详情说给奢飞虎等人听,“江东左军先抢占外港,船上置投石弩,近二十架投石弩,一起强攻岬岛营堡,我等给打了一个措手不及,置于岬岛营堡顶上的床弩几乎没有发生什么作用,就给砸毁殆尽,藏于内港的战船被迫仓促出战……”
昨夜一战,虽最终将江东左军击退,但留驻大横岛的战船除了几艘没有撤入内港的哨船外,其他都给摧毁殆尽,一艘未留,叫奢飞虎如何能有好脸色?
秦子檀虽然不知道江东左军如何做到将笨重的投石弩置于战船甲板上发射石弹,但听苏庭瞻描述,不难想象昨夜一战的惨烈。
这湾口周边都嶙峋涯石,地形极为崎岖,在东南侧仅有一条羊肠小道能通到岬岛的对岸,遂在湾口岬岛上筑营堡时没有考虑过会遭到投石弩的攻击。
虽说就地取材用石垒筑,但营堡墙体比起正规的城池毕竟要单薄得多。像崇州新城以条石为基,外砌青砖,内填三合土逐层夯实,厚达三十尺。这样坚固的城墙,一旦给数十架大型投石弩通宵达旦的砸上十几二十天,也有倒塌的可能,更何况岬岛营堡的石墙只有三四尺厚。
为了限制敌船冲入,营堡建有四丈高,增加高度的同时,也增加了受弹面。在营堡之上,也只是砌垛口墙,没有筑遮挡箭石以抛射方式攻击的战棚,一旦营堡顶上的床弩给砸毁无力还击,营堡就成了投石弩的活靶子——
一旦封锁内港河口的营堡在投石弩的压制之下发挥不了作用,甚至坚持不到两个时辰,营堡东面的石墙就告垮塌,就不难想象接下来的水战会是怎么惨烈的情形。
一是苏庭瞻在开始之间没有准备水战,抽调士卒上岸防守,战船备战的兵力严重不足。二是内港的出港河口就二百多步宽,七八十艘战船仓促出战时,在外港已经给江东左军占据的情况下,根本发挥不出船小灵活机动的优势,反而给江东左军的大型战船配合中小型战船压着打。
当内港河口的防线给最终突破,大批战船给压制内港内侧动弹不得,则给了江东左军用火强攻的机会……
“我没想到江东左军会有如此犀利的战术,”秦子檀心里暗叹,也不得不在二公子面前承认之前的算计失策,他们从鹤城分兵,使林缚调集舟师奔袭大横岛之时,在崇州还有富余的留守兵力,他蹙着眉头,说道,“林缚此举怕是要尽数摧毁我军在嵊泗、岱山、涂山诸岛的简易港口,要将我部战船悉数驱逐回昌国本岛去……鹤城局势不容乐观啊,是不是集中兵力将徐钟、车离他们从鹤城接出来?”
奢飞虎离开江宁出海的本意,不是要跟其兄争夺东海局势的控制权——他也争不到——他是想占据鹤城,以鹤城为据点发展北线势力,遏制江东左军的扩张势力,打击两淮盐政,进行威胁淮口,打击从淮口出海运往胶州湾的运漕粮船,破坏掉大越朝此时依赖来保命的津海粮道。
奢飞虎要实现他设想的这个战略目的,而江东左军在崇州的防御能力又极强,淮南盐区除了盐仓之外,几乎没有其他什么东西好抢劫的——至少在鹤城形成势力之后,都要以嵊泗诸岛为后盾,初期的兵员、物资、粮草、兵甲等补充,都要从嵊泗诸岛、从昌国本岛甚至从远在千里之外的晋安获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