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记跟了赵绵泽近十年,却是第一次看见他哭。
身为帝王,他指点江山,意气风发,手握万里疆域,掌无数人的生死,每个人都要看他的脸色行事,他似乎从来没有哭的机会与可能。但他真的在哭,哭得肩膀都忍不住耸动起来,像一个失去了庇护的孩子。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赵绵泽这一生,对他最好的人,其实是洪泰帝。从赵绵泽还是皇长孙时,仅几岁的年纪,洪泰帝便将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养。因益德太子性子过于仁厚,洪泰帝是把赵绵泽当成后世之主来教养的。洪泰帝之于赵绵泽,甚至比他的父母最为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洪泰帝的突然死亡,他的难过,可想而知。
阿记在墙角站了许久,慢慢地走过去,蹲下身子,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默默地抱住他,把他的身子纳入了自己单薄的怀里……身体的接触,属于女性独有的柔软,让赵绵泽微微一愕。
他抬起泪流满面的脸,看着近在咫尺的熟悉面孔。
“阿记,你好大的胆子!”
阿记看着他赤红的双眼,没有动弹,没有松开,面色温柔,像在哄自己的孩子。
“我是骗了你,一直在骗,可你杀了我又如何?杀了我也改变不了我骗你的事实。”阿记看着他,“我不怕死,是人都会死的。他们会死,我会死,你也会死。”
赵绵泽气恼地甩手,可阿记抱他的力道很大,他竟然没有甩开。
嘴唇哆嗦一下,他恼羞成怒,“赵樽欺我也就罢了,连你也敢来欺我?真不怕我要你的脑袋。”
大概是气急了眼,他用的是“我”,不是“朕”。
阿记微微一笑,不仅不生气,反倒更加抱紧了他。
“你心里不舒服,你便骂我吧。陛下,不要怕,不管你是不是皇帝,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陪着你,永永远远,我都会陪着你。”
人在悲伤的时候,最是软弱与孤独。
这样的时候,也最难拒绝别人的安抚与示好。
赵樽打到城门口了,洪泰帝也死了,赵绵泽的天儿也快要塌了。
他是皇帝,皇帝便是孤家寡人,他纵有妃嫔无数,可他的世界,其实一直是孤独的。
看着阿记温柔似水的眼眸,他的面色慢慢软化下来。
实际上,若非为帝,若非皇权的倾轧,他确实是个斯文有礼的温润男子。
他问,“阿记,你到底是谁?”
阿记抿了抿唇,怜悯的看着他苍白的脸,“陛下,你肯定不认得我。我父亲是洪泰年间的东宫正三品太子宾客洪贤良,曾教过陛下您读书的,小时候我调皮,常常跟了父亲来东宫玩耍,看您读书……”
像是突然反应了过来,赵绵泽眼睛微微一眯,“洪贤良……是你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