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2 / 2)

男儿行 酒徒 4236 字 7天前

“小彭将军?哪个小彭将军?”朱重九眉头轻皱,无论如何都在记忆中找不出一个姓彭的少年英雄來。

“是彭早柱,彭大的长子。前些日子跟着彭大去了汴梁,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又偷偷跑了回來…”苏先生虽然能力有限,做个秘书工作却还算称职。笑了笑,低声补充,“估计是到了汴梁那边,觉得和自己先前想得完全不一样,所以又念起了主公这边的好处…”

“嗯……”朱重九沉吟着轻揉自己的太阳穴。跟这些遗老遗少打交道,对他來说,比亲自提着刀子上战场还累。至少,在战场上,他知道哪个是敌人,哪个该杀。而面对赵君用、彭大、朱元璋等人,他身上却存着太多的羁绊。

“主公不妨听听他说些什么?彭大那个人我知道,性子差了些,却是直心肠。不像赵君用,肚子里头全都是弯弯绕…”苏先生看了朱重九一眼,小声劝谏。

“行…”朱重九轻轻点头。“既然他來了,我不见他也说不过去。你让人带他进來吧,我在二堂等着他…”

所谓二堂,其实是议事厅旁边的一个侧殿。用來作为朱重九处理公务的中间,短期休息之所。同时也意味着,在会见的人和处理的,都是私事,与公事沒太大关联。

苏先生作为一名积年老吏,当然对朱重九的安排心领神会。答应了一声,小步离开。磨蹭了大约一刻钟之后,才将彭早柱领到了指定房间。

朱重九早已命人准备好了茶水和点心,见到彭早柱入内,起身迎了几步,笑着说道:“你怎么自己跑回來了?彭总管呢,他还好吧?还有其他人呢?大家最近过得如何?小明王的登位大典办得热闹不?参加的人多否?”

“八十一叔…”彭早柱红着脸,躬身施礼。“多谢八十一叔挂念,我爹他们都还好。小明王的登位大典。。。。。”

轻轻咧了咧嘴,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小明王从现在起,应该叫宋王了,据说还要回归祖姓,为赵氏第多少代孙。为了彰显正统,汴梁那边弄出了一整套繁琐至极的礼节。极尽奢华之能事。但给大伙的感觉,却跟过去蒙古王爷跟喇嘛们每年例行拜祭神佛的场景差不多,只是拜祭者换了几个人而已。

彭大当天就觉得非常郁闷,回了宋王殿下特地赐给大伙的驻地,就牢骚满腹。潘癞子也觉得很沒意思,当年芝麻李活着时,都沒这么挥霍民财。小明王无尺寸之功,却像个神仙般被高高供在大伙头顶上,实在怎么看怎么别扭。倒是赵君用,无论大典之前,还是大典之后,都跟左丞相杜遵道打得火热。恨不得穿上同一条裤子般。

‘姓杜的是看上了大伙手中的兵马,想拉着大伙一道对付刘福通…’当即,潘癞子就低声道破了事实。汴梁红巾内部不和,刘福通带领主力攻打洛阳,丢给杜遵道和罗文素两人的只是个空壳子。而朱重九在扬州,虽然剥夺了大伙的权力,却把大伙的剩余的嫡系家底,都准许保留了下來。并且平素粮饷供应,一概比照淮安军,从沒有过什么匮缺。

两相比较,高下就立刻清清楚楚了。特别是朱重九本人虽然富可敌国,吃喝用度却跟芝麻李一样简单。而杜尊道和罗文素等人,则怎么挥霍怎么來,更是让人对他们的前途心生怀疑。

所以彭大等人当时就开始后悔,觉得自己这半年多來不该碍着面子,始终沒有接受芝麻李的遗命。但如果领着兵马再回头,恐怕以当下的本事和实力,自己顶多也就被封个统制做。还得给徐达、胡大海、吴良谋这些人打下手,面子上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去。

于是双方商量來商量去,干脆决定现在汴梁混一段时间,看看有沒有新的独立门户机会。但为了今后不至于绝了退路,就把几个小辈全都派了回來。反正他们都算是朱重九的子侄,即便给自家叔叔当亲兵也沒什么好丢人的。

只是这些私下里的算盘,实在无法明言。所以彭早柱被憋得满头大汗,结巴了好一阵儿,也沒说出个子午卯酉來。

朱重九见状,岂能不知道他心中另有苦衷?于是便在对方肩膀上拍了几下,笑着安慰道:“路上累坏了吧,回來就好。等会儿去外边吃一顿,咱们爷俩儿边喝边聊。”

“八十一叔,我,我爹。。。。。”彭早柱的脸色更红,额头上汗珠也更密集。一路上,他想了很多见到朱重九之后的说辞,可事到临头,却发现根本用不上。大伙当初离开,对淮安军和朱重九本人來说,根本就不算一个坏事。而自己这帮小兄弟奉命回來,也对淮安军无任何助益。

换句话说,淮安军乃为朱重九一手打造。与其他各路红巾沒什么太大关系。要说欠,也是别人欠淮安军的居多,淮安军欠别人的很少。所以双方沒有任何人情可言,提任何过分要求都是自取其辱。

想到这儿,彭早柱后退两步,用非常别扭的姿势,小心翼翼地再度给朱重九敬了一个淮安军礼,“八十一叔,我爹说,他拉不下面子來,所以无法回头。但,但我和潘封、张茂他们,却是晚辈,想让我们到您帐下效力。哪怕是从一个小兵做起,都心甘情愿…”

“你们,到我帐下做小兵?”朱重九眼前迅速闪过几个少年的面孔,举手还礼,迟疑着询问。比起普通民间少年來,彭早柱等人也算是将门之后了,无论身体素质还是军事素质,都要高出甚多。但几个人从一方诸侯的继承人,直接降低到普通士卒,这个落差也太大了些…换做朱重九自己都无法适应,更难相信对方会甘之如饴。

“我爹和潘叔都说,八十一叔这里公平,只要我们肯努力,就不愁沒前程…”彭早柱点了点头,决定实话实说。以免刚一见面就闹出误会,“我跟潘封都上过战场,张茂他们年龄虽然小一些。这几年也专门请了教头打熬武艺,所以当小兵的话,也不会给父辈们丢人…”

“好,你们有这个心思就好…”朱重九略做沉吟,笑着挥手。彭大和潘癞子二人的心思他能理解,所以也沒必要推三阻四。况且能让对方送孩子回头,正说明淮扬的一些做法,已经渐渐得到了这个世界的认可,并非如自己先前认为的那样一无所成。“那你们就先去讲武堂读一年速成班。然后按照毕业生标准择优安排职务。淮安军这边的训练比较系统,你们多用心学学。将來即便不留下帮我,也能回去帮你们的父亲…”

“多谢八十一叔成全…”彭早柱欢喜地敬了个蹩脚军礼,眉开眼笑。

“去吧,早点告诉张茂他们,让大伙都安心。晚上记得过來吃饭,我给你们几个接风,太白楼…”朱重九笑着挥了挥手,给对方又吃了一个定心丸。

彭早柱欢欢喜喜地答应着,转身退下。朱重九心里也觉得颇有感触,望着对方的背影轻轻吐气。苏先生在旁边看着暗暗纳罕,走上前,笑着凑趣,“恭喜主公,贺喜主公,周公吐脯,天下归心…”

“滚…”朱重九的兴致被打断,瞪了他一眼,笑着骂道,“这回,你高兴了?我要是周文王,你就是姜子牙,先丢到渭水河边,钓上二十年鱼再说…”

“臣愿意为主公做任何事情…”苏明哲接过话头,满脸献媚。

“狗屁,一个个嘴巴上都像抹了蜜一般。事实上,最后我还是得听你们的…”朱重九翻了翻眼皮,悻然说道,“到底我是主公,还是你们是主公。鬼才知道…”

第三十四章 润物 上

“当然主公是主公…”苏先生讪笑着回了一句,随即转身逃走,“主公有事,微臣先行告退…”

能令朱重九在一日之间做出如此大改变,已经令他喜出望外。所以果断见好就收,以免逼迫过急,适得其反。

“别偷懒,抽空去江湾新城那边巡视一圈儿,有什么问題顺便解决掉。黄正读书少,很多事情处理起來未必妥当…”朱重九瞪了他一眼,低声命令。

江湾新城是当初淮扬大总管府为了充分利用水力和保密的双重需要,特地于长江向北岸内凹处打造出來的巨大工地。但随着新式生产技术的推广,一些非官办工坊,也都主动朝那片区域聚集。这就导致新城的管理难度与日俱增,身为工坊主事的黄老歪每天累到口吐白沫,依旧无法令其运转完全顺畅。

而黄老歪本人,心胸又略有些狭窄。跟麾下的许多属吏都合不來。这令工局处理事情能力愈发孱弱,已经渐渐成了整个大总管府的短板。所以朱重九有时候只好亲自,或者安排能令黄老歪服气的人,过去搭一把手。以免工局那边脚步落下太多,拖延了整个体系的运转。

苏先生自然分得出轻重,立刻收起了嬉皮笑脸,正色回应,“是,微臣马上坐车过去。黄正的身体开春以來就不太好,您看是不是要他先退下來将养些时日?”

“有合适人选么?”朱重九立刻明白了苏先生的意思,想了想,迟疑着询问。

所谓将养,就是给黄老歪放个长假。然后再补一个新人暂且替代他的职位。等他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新人也在工局站稳了脚跟。然后双方将负责的区域重新划分一番,再度达成新的平衡。

“人选倒是有,姓许,咱们刚刚打破淮安的时候,主公前來投效的。原本在淮安做过一任小吏,人很精明,处理起事情來也很果决…”

“他现在做什么职务?”

“眼下是财局的都事,去年底立过一些功劳。我让内务处专门查过他的底细,忠诚方面应该沒问題…”苏先生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补充。

“嗯,先调到工局去给黄老歪做个。。。。。”朱重九犹豫了一下,轻轻摇头,“还是算了,免得你麾下又缺了人手。你从第一次科举考上來留用的人里头,给黄老歪多调几个过去。然后平素自己多盯着些。黄老歪是个有心的,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那样?也好。主公考虑得比微臣周全…”苏先生闻听之后,默契地点头。能用科举选拔出來的人才,就尽量不用旧朝遗留下來的小吏。这几乎是淮安系中一条不成文的规矩。虽然后者比前者更有经验,但前者对大总管府的认同感,却远远超过了后者。

“也就是两三年的事情,大伙都咬紧牙关熬一熬。等咱们的府学、百工技校和讲武堂的学生都毕了业,就不会这么艰难了…”唯恐苏先生多心,朱重九又低声补充了一句。

这句话,让苏先生无法不赞同。去年淮安大总管府最艰难时刻,从军中到地方,都有人发生了动摇。甚至还有人主动跟脱脱那边接触,希望在淮安军兵败之后,能避免遭受池鱼之殃。而在大总管府出资筹办的学堂里头,这些情况却是凤毛麟角。特别是百工技校和讲武堂的学子,每每在最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极大地替官府稳定了军心和民心。

所以在大总管府的众多核心人物眼里,府学、技校和讲武堂的学子,都属于自己的孩子。虽然还沒长大,将來却可以继承家业。而科举考上來的,就远了一层,再沒表现出足够的忠诚和能力之前,仅能算是雇佣來的掌柜和伙计。至于前朝留用的官吏,则又远了一层,除了极少数翘楚中的翘楚之外,其他大多数,这辈子都注定与大总管府的议事堂无缘。

二人又商量着处理了几件琐事,然后苏明哲终于得以离开。朱重九则再度将头埋入案牍之中,开始与大摞大摞的公文展开搏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