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终顿了一顿,终于看了她一眼,唇角似笑非笑的勾了起来:“很聪明嘛。”态度不置可否,但分明没有否认。
瞿凝心里越来越冷,他的表现证明了她的判断:“血缘的纽带,就好像那位金记者说的,是断不了的。你若真的介怀我的公主身份,当初大可以跟唐大帅说不要娶我,您可是威名在外的唐少帅,难道唐大帅还会按着你拜堂?既然当初没反对,如今你我已成夫妻,你又为何要如此逼迫设计于我?”男人靠得住,母猪会上树。
若是她自己立不起来,便是如今做事讨好了他又有何用,生死荣辱操之于人手,好坏皆不过是他一念之间,这样的日子,当真才是难过!何况她是皇帝是血亲,这血缘关系,是割裂不了的。
“瞿凝。”唐少帅忽然微微笑了一笑,唤她名字的声音亦是多了几分宠溺,他本来一直板着脸,这会儿柔和一笑,便如同乍泄的春光,引得瞿凝目光一滞,便是愤怒,也被他的男色给硬生生引得消了三分,“你我虽是夫妻,但成婚至今不过第二日。婚前,我们从未见过,”这话却是骗她的,“你的性子如何,喜好如何,想法如何,我一概不知。”他摊了摊手,表情格外无辜,“不能怪我不了解你,因为想必,你也是与我一样的。若我说我全然信任你,对你毫无防范,那才是哄骗你的。可偏偏你既然做了我的妻子,便从此与我休戚相关。你的想法和表态,在某一方面来说,也同样代表了我的立场。”
他的声调柔和,表情真诚,说话又斯文而有条理,十分的有说服力,瞿凝心里的火气被他一番话说的不由自主的降了下来。
唐终偷眼觑了她一眼,瞧着她神色渐渐柔和了,便暗自一笑---他果然娶了一个通情达理的妻子:“我的确想让你和皇室划清界限,但这本也是为了你着想。夫人该知道,我日后出门打仗的日子,怕是比在家里的要多的多,我虽是没有姨太太,但父亲却一个接一个纳了小星,家里人事关系复杂,外头又是多事之秋,我只怕你的身份日后累了你,我却鞭长莫及。”唐少帅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要知道,如今二十一条的事情爆了出来,听说恭亲王昨日外出,轿子都被人给砸了,叫人丢了一头一脑的臭鸡蛋,这也是那些激进的学生见不着在宫中的皇帝,拿皇室的旁支泻火呢。恭亲王尚且如此,你若是有朝一日也同样受了这般连累,我却是要心疼的。这才有了今日的事。”
“……”话说的真是好听啊。
她心里依旧不悦,原本极是阴沉的面色,却不由自主的渐渐松了。
唐终看着她,叹了一口气:“我若早早知道你有这样的想法这样的手段,那便不会如此安排了。夫人,别怪我我了,嗯?”
“……”瞿凝抿着嘴唇,虽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太对,但她一时半会却又找不到他话里的漏洞,只好低了头沉默片刻,才缓缓说道,“你要我不生气,也行。别的你们要怎么报道我管不着,只那件赌约,我盼着一切照旧。”哼,算计都被算计了,要点儿补偿不为过吧?
唐少帅目中异色一闪,却点了点头:“好。”
说着极是自然的将她搂进了怀里,坐在他的腿上,照着她的额头轻轻印了一吻:“好了夫人,别气了。咱们如今才是新婚第二日呢,夫人且饶过我一回吧,若是日后再犯,夫人再罚也不迟啊。”
便是天大的怒火,也被他这一派做小伏低给弄得发不出来。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是唐少帅这等身份的笑脸人。
他现在肯哄着她,也算是给面子了,说到底,他们到底已经是夫妻。再加上她被搂抱着坐在他腿上的姿态,就是要做出个坚贞不屈,刚烈果敢的样子,也实在是‘妾身做不到’啊。
瞿凝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
唐少帅的眸中幽光一闪,却又仿佛漫不经心的问她:“对了夫人,你还没答我呢,你什么看过的达尔文的进化论?”
“……”这货记性这么好做什么?
瞿凝干笑了两声:“大概……是在宫中的时候随手看的吧。”
“哦。”唐少帅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第14章 新妇(4)
所幸唐少帅似乎不过是这么顺口一问,并不像十分在意的样子,瞿凝松了一口气。
拿进化论做比方,其实是故意的。
就和西式婚礼上,唐少帅让她穿白色婚纱一样,都是十分有目的性的。
好在,他们的目的算是殊途同归。
毕竟,一个西化的,能接受新兴科学的少帅夫人,比一个只知道德言容功三从四德的旧时代公主,能起到的作用可是截然相反的。
两人闲聊了几句,唐少帅忽而微微沉了脸:“夫人,我在家中陪伴你的日子,怕是不会太多了。”
瞿凝怔了怔。
“皇帝有意重签二十一条,国民必然不能认同,但日本方面,势必会对此大做文章。”唐少帅缓缓说道,“而我……绝不会坐视二十一条的重签。”
闻弦歌而知雅意,瞿凝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潜台词。
她一震:“你这是要打仗了?”
“如果光凭说话无法表达我们的决心,那么等到行动成功之后,日本人就会明白……有些事情是做不得的。”唐谨之看了她一眼,眸光微微一顿,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夫人可会怨我?”
瞿凝笑了。
怨你?怨你新婚就要准备见血光?怨你和我的哥哥立场相悖?
还是怨你,以国为重,却能让我以你为荣?
她只是微笑道:“若真有必要,谨之你就去吧,家里的事情,后方的事情,只要你放心,一概交给我便是。”
她说这话的时候,其实有些场面话的意思。唐谨之自己也说了,他们婚前素昧平生,对彼此的了解和信任几近于零,在瞿凝想来,若唐少帅不几日便要离家的话,她大概就能完善她自己的计划了。
却不料唐少帅微微一笑,拍了拍她的手:“有夫人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这句可能还是场面话,谁知道唐谨之却继续说了下去,说的瞿凝脸色都黑了:喂喂喂,能不要打蛇随棍上么,“夫人,我们成婚当日,我有几位旧日同学和他们的妻子,也来了观礼。过一两天,我会邀请他们来做客,到时候正式将你介绍给他们。”稍稍一顿,他牵了瞿凝的手,到旁边的书柜旁边去翻出了一本相册,打开了细细对她指点。
在这本相册里,有整整两页,收录的全是他在美*校时候的旧相片。
黑白色的相片上,俊朗的少年身着军装,站在比他略高壮一些的几位白人中间,那时候的唐少帅,还正是青春少艾,仅就照片看去,全无现在沉厚的稳重和不好接近的冷漠。
瞿凝看着照片竟幽幽出了神:那照片里的少年笑的开朗阔达,甚至露出一口白牙,这看上去极俊朗挺拔的阳光少年,真的和自己面前的是同一个人嘛?是他当时在伪装成容易亲近来扩展人脉,还是说,他性格的改变,是因着回国之后……在唐家经历了什么巨大的变故呢?
十年军旅,十年风霜。
照片里这个热情开朗的少年,还藏在他心底的某一处么?
唐谨之看了她一眼,暗暗弯了弯唇,却没说什么,只伸手点了点照片中站在他身边左侧,伸手拍着他肩膀,看着十分亲近的男人:“这是我当时最好的朋友约瑟夫。他的姓氏,不知你是否听说过,是罗德斯特。”
瞿凝一震:“罗德斯特?”她的瞳孔缩了缩,“是那个罗德斯特家族?”
唐谨之点了点头:“嗯。”
瞿凝眯了眯眼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