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静谧的水声里,心情渐松的瞿凝忽然开口说道:“素琴,本宫知道你想问什么。本宫今日同意了婚事,婚期就定在下月十三。”
素琴低低一声惊呼,手里捏着的瓢子“啪嗒”一下摔在了桶里,溅起了两道水花。
宝琴虽是竭力镇定,原本在细细擦拭她背部的手却也微微一顿,片刻这才掩饰性的重新缓缓动了起来。
都是这样的表现啊。
素琴刚回过神来,就抖着手去抓瓢子,那双手却不停的颤抖着,抓了好几下这才抓了起来。
瞿凝低低叹了一口气。
素琴定了定神,声线颤抖而带着明显的哭音:“陛下不是最疼您的么?婚事……这样的婚事陛下怎么能应呢!这不是活生生把殿下您往火坑里推么?殿下,要不您去求求皇后娘娘?不不,要不去求求老太妃?”
果然是乱了心神。
瞿凝的眼眸缓缓落在了素琴的身上,她的声音依旧是稳稳当当的,带着一种让人心神安定的力量:“素琴,君无戏言,我和唐少帅的婚事,如今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了。旁人不将哥哥当皇帝看,不拿他的话当一回事,那是他们各有各的野心和算计。可我这个做妹妹的若也如此,便枉负了这么多年来他对我的疼爱和皇室对我的养育。不过你和宝琴,与我不一样。我和唐少帅的婚礼,会是‘自由结婚’,到时也不需许多人陪嫁。这些年多得你和宝琴的陪伴,但既然唐家是个火坑,我们也不必一起跳进去,我出门之前,便去求哥哥,将你们两人放出宫吧。”
她这话一出,素琴和宝琴立刻“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素琴哭道:“殿下,您万万别这么说,奴婢自打进了宫,就一直在您身边伺候。说句高攀的话,奴婢是万万不舍得离开您的,您对奴婢来说,就像亲人一样这么亲。奴婢是着急,是担心,但不是为了奴婢自己,是为了您啊!像您这样金尊玉贵的人,却要嫁给唐少帅那样的匪首,奴婢实在是……”素琴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瞿凝本是侧耳静听,但当素琴说到‘匪首’两个字的时候,她却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匪首,哈哈,匪首……”瞿凝一边笑一边摇头,手指了指本是放在浴室里一侧,她有时候边泡澡边看的报纸堆,“你把最上头一张拿来。本宫给你好好分析分析。”
素琴一愣:那一堆纸有什么好分析的?只公主每次收到那什么报纸,看的津津有味就是了。
倒是宝琴动作快,不声不响的就已经拿了最上头的一张,瞅了一眼递给了瞿凝。
瞿凝笑着睨了她一眼,点了点头,第一版正中,就是一张黑白的男人头像。
她指了指那张相片,笑了一笑:“你们见过这么俊的匪首么?”
相片一侧一行字里,有八个字,道尽了这位唐少帅的外表:龙凤之姿,天日之表。
何等气魄!何等阳光!
素琴和宝琴都不识字,一眼望过去密密麻麻的,视线瞬间便聚焦在了那张虽然只是黑白色的照片上。
照片里的男人腰侧挎着枪,手按在枪上,嘴角紧抿,眉毛微挑,整个人杀气腾腾---但饶是如此,依旧掩不住他俊美的容貌,和那仿佛要透纸而出的英气。
素琴一声低呼:“这位……这位是唐少帅?”
“就是那位匪首啦。”瞿凝耸了耸肩膀。
唐家起家,很有点儿“起义”的神话色彩。唐大帅祖上不过是文臣,但家道半途中落,现如今的唐大帅在起义之前,不过是个家有余粮的乡绅罢了。而唐少帅,在回国之前,也不过是个籍籍无名的留洋学子。
屈指数来,那次爆发的最终引动全国风云变化的起义已经是十年以前的事儿了。
唐少帅那时不过是十八岁,彼时刚从美*校回国,并无半点经验,却已经独掌一军,开始了他金戈铁马,决胜沙场的军事生涯。
相比之于居中策应,算得上“善战者无赫赫之功”的唐大帅,唐少帅的战功更加显赫的多,比如二十八天转战二千余里,其间连续攻克岳阳,武汉,武昌,金陵等等大城,所到之处,朝廷军马闻风丧胆,莫敢与之一战。
而对于这样传奇色彩的少年英雄却偏偏站在朝廷对面,也实在难怪,朝廷这边但凡提起唐少帅,全呼之为“匪首”了。
匪首与少年英雄的差别,不过是在立场而已。
当然了,承认自己反复输在一个年轻英俊的少年郎手里,还不如承认自己是输给了一个三头六臂青面獠牙,还杀人如麻心如铁石的大魔头手里,一传十十传百,三人成虎,越来越是夸张可怖,于是传到了宫中,就变成了……唐大魔王唐大匪首。
瞧着素琴和宝琴目瞪口呆不敢置信的样子,瞿凝摊了摊手:“不过别看他相貌英俊,你们之前的担心,却也是没错的。”她顿了一顿,叹了一口气,点了点照片里头,细细的分析了起来,“你瞧这男人,唇薄无肉,怕是淡寡薄情。眉毛够粗够长,但眉间距离略短,怕是睚眦必报,心胸不阔。再看他的眼睛,啧啧,这可是典型的桃花眼啊,”怕是这位唐少帅自己也知道,所以才终日板着脸装冰山,不愿稍展笑颜,“这样的面相,怕不是个好相处的人呢。”
这大起大落的,先抑后扬再跌下来,倒叫素琴和宝琴面面相觑,不知到底该如何了。
先前憋着的那股子劲儿一泄,这会儿听公主殿下一番分析,好像……殿下嫁给他也不是那么坏?最少,没有她们之前想象的那般可怕吧?
素琴忍不住嘟了嘴:“殿下您说了这么多,说的奴婢这心里七上八下的,可奴婢就是没听明白,您到底是想嫁,还是不想嫁呢?”
这话就问到点子上了。瞿凝笑而未答,心里却掀起了层层波澜。
的确,重点从来不在这位唐少帅到底有多好,或者多坏。
对她来说,真正的重点只在于她究竟想不想嫁给他。
所有的分析只是理性的客观,但就感性的主观来说,瞿凝忍不住的扪心自问,自己到底想不想嫁给那样的男人?她有没有那个把握,自己能克服重重的阻碍,把以后的生活给过好?有没有那个盼望,能慢慢磨合,最后将生活过成蜜里调油的甜?
毕竟,现在的她,能看见的只是千山暮雪,两人之间必然横隔的重重鸿沟和阻隔。
时势维艰,感情的份量,又能有多重呢?
千言万语最后只化成了一声叹息:“不管怎样,我都快嫁给他了。”
是啊,我就要嫁给你了,唐终。
***
婚礼虽是按照男方那边---主要是唐少帅的意思,准备走文明婚礼,也就是西式婚礼的样式。
但按照皇室的意思,三书六礼,依旧是不能省的。
古礼,一方面是皇室的门面,另外一方面,也是为了女方入门之后的待遇。
可是临到要准备嫁妆的时候,却横生了枝节。
而瞿凝所面临的处境,可能是---她可能会一毛钱嫁妆也没有,一抬嫁妆也抬不出去!
因为这宫中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被国会单方面决定,列为了“国民所有”,他们皇室,从此之后只有使用权,没有处分权!
皇帝和皇后很早以前就为她准备的嫁妆,那些价值连城的珠宝首饰和那些足以传家的倾世古董自不必说,通通大条子一贴封上,其他那些其实价值不高的衣服布料家具,竟也被列入了“国民所有”,反正一句话:全都别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