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鼓眉瞪眼,易萧反而笑了:“气啦?”
宗杭说:“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是雇了井袖一年吗?不是说要带我一起查清楚事情的原因吗?”
易萧点头:“然后你就信了?”
宗杭一时语塞。
顿了顿,实在心有不甘:“你救我,就是想利用我?”
易萧反问他:“不然呢,你是不是武侠小说看多了,以为满世界都是行侠仗义的好人?花两块钱买个饼都为图个饱,我救你,在你身上花钱,口干舌燥跟你说那么多事,你只当我心好?”
宗杭想说什么,又咽回去了:他从来也不是善辩的人,那些指责的话,对易萧来说,应该也无关痛痒。
易萧在他面前蹲下来:“其实一开始,我是想留着你的,找井袖来,也确实是想让她照顾你。我身体不方便,不适合抛头露面,你坐过水,能破鳄,又年轻力壮,跑腿办事,一定很利索。”
“但计划该为变化让步,事情变了,一切、所有,都应该跟着变。”
宗杭忍不住:“哪变了?”
易萧看着他笑,过了会,伸手把面罩扯下。
一股烂腻的腐臭气扑面而来。
宗杭心里猛跳了一下。
易萧身上的气味,从头至尾,都像条微妙的线,要串联出什么来。
初见时,她身上有轻微的腐臭味。
死而复生之后,她身上的难闻气味不见了,或者说是,减轻了很多。
现在,这味道又更浓烈了。
易萧说过,“等它闻起来像死人的腐臭味,我也就离死不远了”。
宗杭打了个寒噤:“你是不是……”
易萧打断他:“我要死了。”
她缓缓把面罩拉起:“没有人能有两次机会,我们一起中弹身亡,被沉湖,我睁开眼睛,以为我的命又回来了,结果没有。”
“我这辈子,老天负了我,那我就去负全世界,狼要吃肉,有肉在附近,它就去咬了,这中间没对错。”
“我没错,你也不该死,但我要死了,你是救我的肉,我就会去撕咬,你尽可以恨,我也没什么可抱歉的,懂吗?”
宗杭说:“我怎么就是救你的肉了?”
易萧没说话。
她看宗杭的脸。
他脸上有擦伤,伤口处还混些许泥沙,但给人的感觉还是干净,可能是因为眼神干净。
到底也同生共死过一回,不妨让他做个明白鬼。
易萧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提过,三姓有个老祖宗祠堂?”
***
万事都有源头。
太过久远的事,没有详实的文字记载,口口相传下来,现在听上去,更像传奇故事。
三姓各有始祖,名字已不可考,大家提起时,习惯在姓后缀“祖”,就是丁祖、姜祖、易祖。
三个人,似乎是同一时间出现的,各沿一条大河讨生活、娶妻生子,这种神奇的、可以在水下存活的天赋,也由他们开始。
那时候,生孩子没个节制,孩子长到十几岁就早早成亲,又再生子,所以短短几十年,起初的三个人,就成了三户人丁兴旺的大家族,四代五代同堂,各自都知道另两家是“亲戚”,虽然具体亲在哪里谁也说不清。
三家渐有走动,偶有通婚。
三姓的各项规矩也在这期间一一成形,三位老祖都长寿,据说都是活到了一百五六的人瑞,去世时,除了留下第一本粗糙的金汤谱之外,还有遗言交代。
遗言出自哪一位,也没法具体区分了,也许是三家的合集,交代了几件重要的事。
一是,三姓的事,是个秘密,各姓自守,除客户、同行外,不能向外人道。
最初的掌事会,更像执刑机构,是为了惩罚、甚至处死那些泄密的人而设立的。
二是,不要把天赐当永久的福气。这种“返祖”的能力,随着代代相传、外来血脉的加入以及家族人数的不断扩大,可能会逐渐削弱,当这种削弱开始导致连续翻锅时,那就说明事情已经相当严重了,三姓会面临着这种能力的即将丧绝。
但不是没有补救的办法,当这种危机真的来临时,可以去往大河源头,寻找漂移地窟。
漂移地窟,直白来说,就是个“洞”,前头缀了“漂移”两个字,那就说明,它的位置,根本不固定。
老祖宗给出了地点线索,十二个字。
——江流如帚处,地开门,风冲星斗。
又口占四句,预言了去开漂移地窟的时间。
——不羽而飞,不面而面,枯坐知天下事,干戈未接祸连天。
三姓后人经过多番讨论,对那十二个字,基本解了密。
江流如帚处——江流像扫帚的扫须一样繁多,应该指的就是三江源头,因为那里有无数脉脉细流,清朝时,康熙皇帝命人探测青藏地区的江源,使臣到达之后,面对那么多河流,有些束手无策,回章上奏的句子里,甚至还用了一句相似的比喻,以解释自己为什么定不了正源,叫做“江源如帚,分散甚阔”。
地开门,风冲星斗——洞口应该是平开在地面上,洞里有风,因为只有直上直下、从洞穴深处往上吹出来的风,才有可能“冲星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