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短暂的惊讶和伤心过后,沈妙却是一直在注意那个漂亮的少年。他和傅明乍一眼看上去的确几乎是没什么分别,可是性子却截然不同。傅明因为不得傅修仪的欢心,又因为她与楣夫人针锋相对的关系,自小就格外早熟些。傅明大方、坦荡、正直善良,傅明有着一个优秀的储君应该具有的品质。可是面前这个孩子,就是一个普通的官家少爷,大约是因为腿脚不便的关系,还有些自卑。傅明不会说谎,傅明也不会站在叶楣身边,傅明更不会帮着叶楣来对付她。最重要的是,沈妙站在那孩子面前,心却没有任何波澜起伏。母子之间是有感应的,若是傅明,她能感觉得到,她的心不会如此冷静。
叶鸿光不是傅明,只是和傅明生的十分肖似而已。她差点被迷乱了心智,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没有比做母亲的更了解自己的儿子,所以叶鸿光的身上,并没有傅明的影子。这让沈妙很失望,但也同时松了口气。若是傅明真的在这一世成了叶家的人,叶家利用他来对付沈妙,那才是沈妙最不愿意看到的。
“相似?”谢景行疑惑:“所以你才对他特别宽容?”
“有这个原因吧。”沈妙道:“对着那张脸,怎么都下不了狠手。况且你也清楚,此事的罪魁祸首另有其人。叶鸿光不过是被人利用,只怕他自己都不常说谎,说谎说成这幅模样,让人哭笑不得。只是我很奇怪,”沈妙道:“若此事真的和叶楣有关,叶楣为什么要推静妃下去?这并非是她的行事风格,总觉得太草率了些。”
谢景行一笑:“或者,就仅仅只是一个意外呢?”
“意外?”
与此同时,叶楣和叶鸿光正上了回府的马车之上。
叶鸿光一直很不安,小厮将他抱上了马车,坐在叶楣身边。平日里总是温声细语的叶楣自上了马车后却未与他说一句话,叶鸿光的面上便显出一些不安的神情来。他正想要说话,叶楣却突然开口道:“三弟,你之前与亲王妃说了些什么?”
叶楣亦是笑着的,这笑容和平日里一般无二,可不知为何,叶鸿光却觉得有些害怕。他踟蹰了一下,轻声道:“我与她说了对不起。”
叶楣脸色微微一变。
“亲王妃看着是好人。”叶鸿光低着头小声道:“我那样污蔑于她,她都没有生气,对我也是和和气气的。她是个好人,也没有看不起我是个瘸子……大姐姐,我说了谎,冤枉了好人,心中很是不安。”
“我不是说过了么?”叶楣皱眉道:“若你不这样说,皇上和皇后肯定会怀疑到我头上,怀疑到我头上便也罢了,连累的是整个叶家,难道你希望看着爹娘也被连累。皇家的人可不会管是非,爹娘年纪大了,被这么折腾,面子事小,若是伤了身子又该如何?”
这话几乎是有些不客气了,叶楣从来对叶鸿光都是客气又亲切的,叶鸿光也喜欢这个长得天仙一样的姐姐。第一次被叶楣这样责备,隐隐还有些迁怒,叶鸿光心里也十分不好受。他不敢再说什么,只听叶楣又道:“况且,你怎么知道她就是被冤枉的?”
“亲王妃自己说了不是她。皇上和皇后娘娘也信任她。”叶鸿光小声道:“姐,为什么非要说谎呢,为什么不让他们怀疑到你头上,就必须要指认亲王妃呢?”
叶楣终于面上生出怒气,她几乎是有些阴森的看向叶鸿光:“你宁愿相信她也不肯相信我这个姐姐吗?”
叶鸿光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亲王妃不是这样的人而已。”
口口声声都是相信沈妙,叶楣恼火的无法溢于言表。永乐帝也是,显德皇后也是,睿亲王也是,现在连叶鸿光也是,沈妙究竟有什么妖法,总能博取旁人的信任。连她都不能在沈妙手上落得好处。
想到之前发生的事,叶楣忍不住身子有些发抖。
她没想到卢静竟然会骄纵愚蠢到这幅模样,叶楣不过是听了叶茂才的吩咐过来同卢静打探消息,谁知道卢静的妒忌心倒是显而易见,故意刁难她也就罢了,叶楣也是能沉得住气的人。
只是后来最先发火的却是卢静,卢静居然想毁了她的容貌。
叶楣又哪里是吃亏的性子,争执中倒是失手将卢静推倒下去。她仓皇而逃,本来想着趁乱逃出去,叶茂才肯定不会为了她而为她开罪的,叶楣能靠的只有自己。然而她却在此时才发现,在陇邺这么长的时间,她竟然没有为自己争取到一些退路。便是叶家这个靠山,都是敌友不明的情况。
不过她的运气自来就不算太差,绝处里总能逢生,卢静居然死了。死无对证,一了百了,她倒是不用逃了。
叶楣慢慢平静下来后,想法子买通了那不受宠的小才人,她晓得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将疑点全部洗清,干脆将这池水搅的更为混乱。她让叶鸿光也做了证,叶楣恐吓叶鸿光,若是他不说谎,整个叶府都要被连累的。叶鸿光胆子小,又自小都在叶府里长大,对于外头局势人情世故通通不清楚,惶恐之下也就答应了。
可是叶楣却没想到叶鸿光这般无用,还被沈妙抓住了错处步步相逼。这一出陷害的戏码到最后几乎是无用的,而卢家面对谢渊表现出来的忌惮也让叶楣终于明白,得罪了睿亲王府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之前就向叶茂才提出刺杀沈妙,如今又指使叶鸿光污蔑沈妙,叶楣总觉得,一旦被谢渊调查出来是她在其中搅和,必然不会放过她。
还有今日,虽然显德皇后和永乐帝最后出乎意料的放过她,沈妙也没有深究,叶楣却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怀疑他们有更深的阴谋。退一万步说,这件事叶茂才迟早会知道的,她失手错杀了静妃,也是闯了祸,叶茂才那样精明的人,会怎么对她,叶楣还真的不清楚。
叶楣心中又是愤怒又是后怕,还有沮丧。陇邺这地方像是与她相克似的,她原先在钦州的时候过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在陇邺却屡次碰壁。原以为搭上叶家日后必然飞黄腾达,结果不仅叶家自己都情势难明,还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不能留在陇邺了,要离开叶家。叶楣的心中突然蹦出这么一个念头。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叶鸿光。叶鸿光正低着头默默的揪着膝盖上毯子的毛毛,并未看到她的眼神。
叶楣的眼神倏尔转冷。
要逃离叶家,逃离陇邺,对现在的她来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上船容易下船难,还有叶茂才的虎视眈眈。
可若是继续留在这里,叶楣有一种感觉,她会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得好好与叶恪商量一下才好。
……
因着今日宫里静妃得事情耽误了不少时间,沈妙和谢景行回到睿亲王府得时候天色都已经晚了。沐浴用过饭后,沈妙一边整理着桌上一些信件,一边对谢景行道:“倒没想到原来使这么一回事。”
谢景行手下的人过来传信儿了,大约是将今日在宫里发生的事情弄清楚了。大概推测出来是叶楣错手杀了卢静,沈妙摇头道:“卢家只怕是知道了叶楣动的手,心中暗恨,也不会表现出来。”
谢景行倚在榻上,看着她收拾的动作,道了一声“嗯”。
沈妙问:“那皇上查出真相会怎么样?会处置叶楣么?”
“查不查出来又如何?”谢景行满不在乎道:“没有叶楣错手杀人,叶家也不会留,有了叶楣错手杀人,叶家牺牲一个半路收来的女儿,叶茂才也不会心疼。”谢景行耸耸肩:“静妃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谁在乎?”
沈妙叹息一声,永乐帝对叶家深恶痛绝,对这个卢静千方百计怀上的孩子没有期待,自然不会在乎,或许卢静的死,甚至会让永乐帝心中松了口气。他不爱静妃,但总归是他的骨肉,日后叶家亡了,他又如何面对自己的儿子。当然,生下来的这个孩子先天不足,在世上活着本也是受罪。
上天代替他做了选择,或许一切明明自有注定。
“说起来,今日进宫,卢静出了事,皇上来了,你却不在,你去做什么了?”沈妙问。她问的自然,谢景行是一个十分坦率的人,在这些皇家秘密的事,几乎只要沈妙问,他就会回答。
可是今日,他却看着沈妙没有说话。
沈妙本来还等着他回答,见他迟迟没有反应,手中的动作一顿,见谢景行微笑着看着她。他的目光很温柔,似乎是将她看作是很珍视的东西。
沈妙一愣,谢景行唇角一翘:“过来。”
她愣了愣,见谢景行很坚持的模样,便站起身来,走到塌边,才问了一句:“怎么了?”就被谢景行一把攥住手腕拉进怀里。
沈妙猝不及防趴在他怀中,费力的撑起身子,谢景行却不让她动弹,下巴搁在她脑袋上,淡淡道:“我曾经问过你一句话,你现在还想不想当皇后,记得吗?”
“记得。”沈妙顿了顿,才回答。
“那我现在再问你。”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