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虎瞪了她一眼,转过身气呼呼地往前走。于是秋儿只好提着裙子一路小跑地跟在他身边,还要不停地说话:“我就是个小丫鬟的命,将军以后只管把我当做佣人驱使就够了。”
冯虎是贵族大少爷,虽然待人宽厚,但其实骨子里不大瞧得起奴才婢女之流,也不愿意跟秋儿多费口舌。秋儿只好继续说:“我知道将军还喜欢着公主呢。”
冯虎刹住脚步,冷冷地看着她。
秋儿如今有皇帝撑腰,倒是顽皮了很多,她看着冯虎的眼睛,认真道:“将军与公主只有数面之缘,何至情深如此呢。公主自然是高贵美丽的,可是丫鬟也有丫鬟的好处,最重要的是,公主不喜欢将军,小丫鬟喜欢呀。”她是蒙着脸说完这句话的,然后低着头看脚面,一颗心也噗噗狂跳起来,她想:完了,一个姑娘家说这种话,真是一点廉耻也没有了。等了半晌没有回应,秋儿叹了口气,支吾道:“唉,我说着玩的。”
冯虎沉默地往前走着,他只是觉得很头疼,这个小丫头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啊。
羲和帝打发走了秋儿,眼看夜色深了,案头的奏折也批阅完毕,万籁俱寂,他只觉得茫然。太监莱希捧着一盘热汤和茶点进来,悄声道:“皇上用膳吗?”
羲和帝嗯了一声,拿起汤匙搅了搅碗里的酿酒团子,半晌又放下:“撤去吧。”执事太监把宵夜撤去,见皇上一时不急着更衣入睡,只好呆呆地在屋子里站着。
忽然一名小太监在门口探了探头又要跑,莱希立刻喊住:“哪个奴才躲躲闪闪,拉出去打四十板子。”那小太监立刻哭着跪在门外,回禀道:“是西南边境的县令派人觐见皇上,说是粮食和圣旨已经送到了,那犬戎族的首领也回了话,还给皇上回了许多珍宝。”
羲和帝本来正在闭目养神,听见这话就说:“传进来吧。”
几个士兵捧着一个大箱子进来,说是犬戎族的谢礼。羲和帝道:“他们穷乡僻壤的,哪有什么稀罕珠宝?”打开一看,竟是拇指大小的南海珍珠,装了整整一箱子,照的整个屋子光芒四射。羲和帝点头道:“倒也费心了。”
士兵递上来一个手心大小的楠木盒子,回禀说:“这是女首领专门给陛下的。她还说,陛下宽厚仁慈,犬戎族也是懂礼仪的。收了您的粮食,先说一个谢字,来年丰收了再备上厚礼,进京朝见皇上。”
羲和帝听了这番话,不禁露出一个赞赏的笑意:“还真是有礼有节。”
莱希数月未见皇上笑过,此时颇为惊讶,灵机一动,又问小兵:“这位女首领芳龄多大了,相貌如何?”
羲和帝扫了他一眼:“你要去和亲?”
莱希一张老脸涨得通红,跪下道:“奴才只是好奇,白问一句。”
羲和帝没理他,抬手拧开小盒子上的锁,见里面是两个树脂做的镂空骰子,骰子里放着一颗鲜艳的红豆,虽然是小玩意,倒也精致。他细细地看了一会儿,颇为喜爱,随手放在了案桌上,小木盒子则放置在了身后的书架上。
莱希瞧着那玲珑骰子安红豆,心里只觉得疑惑,但是皇帝既然没问,他也就不再多嘴了。
第二日在上书房议事的时候,羲和帝问起了蓝影的战况,吏部尚书递来一封信,奏道:“蓝将军一直在专心追捕前朝余孽,如今已行至潮汕地区。”
羲和帝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再走下去,是要出海啊。”
尚书没去过那么远地方,只好茫然地哦了一声。
“朕叫他去杀人,不是玩猫抓老鼠。给他回信,若是再无作为,就回来养老吧。”
羲和帝发脾气的时候很凶,满屋子大臣不敢再说话,唯唯诺诺地说了个是,然后才退下。
吏部尚书把皇上的原话写下来传给了蓝影。蓝影接到书信的时候,正穿着锦衣华服,蹲在潮汕街头剥榴莲吃,他举着信纸看了看,咂着嘴巴说:“哎呦,前段时间还留情呢,怎么忽然下狠心了?”剥了一大片榴莲肉捧在手上,边走边说:“列队列队!废太子的死期到了。”
副官光着半截身子跑过来,屏着呼吸把兜鍪和长剑递给他,又一溜烟跑远了。蓝影是战神,他的一百名士兵又都是好勇斗狠之士。未发令前,各自散乱在街头,有的跟卖鲍鱼的姑娘调情,有的蹲在街边看卖艺人玩蛇。一旦听到命令,疾风般翻身上马,集合在蓝影身后。阳光下铠甲闪闪发光,十分庄严肃穆。
蓝影开口道:“凌蓬山走到哪里啦?”
副官鼻孔里塞着布头,瓮声瓮气地说:“前面十里树林,埋锅做饭,吃的是炖野山猪肉,蘑菇汤。”
蓝影点点头:“断头饭还算不错,咱们压着步子走,让他们做个饱死鬼。凌蓬山身边有个男人,是我弟弟,你们要生擒他。”
副官问道:“小公子有什么特征,我们好辨认。”
蓝影挠着下巴想了想,郑重道:“他很漂亮。”
别人的美貌多是比较级,而蓝贝贝则是最高级,完全可以当做一个生理特征。
众士兵看蓝将军一副土匪做派,不敢想象他的兄弟会是怎么个漂亮法。
蓝贝贝和长乐在茂密的树林里安营扎寨,所谓营寨,也只是由树枝撑起来的破油毡布。他们招来的士兵只剩下几百名,且个个面黄肌瘦,弱不禁风。这些人多是街头乞丐、村中无赖,因没有出路才跟着长乐太子。如今长乐也落魄至此,他们颇有心杀了长乐,夺了物资逃走。长乐是懦弱无成见的,只有蓝贝贝成日对这些兵痞呵斥责骂,镇压他们的反心。
野山猪在火堆上烤了半日,取下来吃时才发现猪肠子没有掏干净。整只猪都弥漫着一股屎味,众人一边吃,一边恶心得直翻白眼。幸好蘑菇汤还能入口,树林里的蘑菇品种繁多又茂盛。他们大多是从北方来,只知道捡颜色黯淡的吃,吃了几次并没有中毒,才放下心。
长乐一身华丽的玄色长袍,已经脏污得看不出颜色,袖口衣摆脱线,丝丝缕缕地垂在地上,他挑了一块猪舌头肉,递给儿子宝儿。宝儿生了病,缩在树桩旁边,四岁多的孩子,身量瘦弱的宛如两岁,他闻了闻肉,哇地一声吐出一口白水。
长乐身为父亲见此情景,眼圈登时红了。他抬手打了自己一巴掌,不是做戏,单纯只是觉得自己很愚蠢很混账,他低声说:“我死有余辜,孩子却白白跟着我受苦。”捂着脸叹气。
蓝贝贝面无表情,嚼着一把野山参,然后吐到手心,一点一点地哺给宝儿,淡淡地说:“蓬山,别说这种没用的话。”
长乐只是哭泣:“我是最没用的人,既辜负了父皇的厚望,做不成乱世英雄,也不及昭明,不能安心做一个樵夫渔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再没有复兴凌朝的雄心壮志,只是不停地哭泣自怜。
蓝贝贝看清楚了他骨子里的懦弱和无能,也就不再鼓励安慰他了。反正,他永远不离开他就是了。起身走到铁锅面前,他训斥走了两个馋嘴的士兵,省了一碗蘑菇汤,递给长乐,轻声说:“别哭了,先吃饭。”
长乐哦了一声,试了试温度,先喂给宝儿几口,宝儿吃了汤,安安静静地枕在木桩上。然后他才自己吃了一口,赞叹道:“真鲜啊。”
蓝贝贝无奈地取笑他:“吃货。”
长乐也觉得不好意思,逃亡的路很苦,他又是脆弱的男人,若非蓝贝贝一直陪着他,他绝撑不到现在。长乐远远地望着密林里斑驳的天空,轻声说:“贝贝,我要跟你说一个秘密。”
蓝贝贝心不在焉地望着树林里成群飞过的小鸟:“哦。”
“你知道我为什么执意往南边走吗?”长乐端着空碗,压低了声音说:“再往前走五十里就到海边,乘船往南,大概一百里的地方,有一座很大的岛屿。那里有父皇留给我复国的全部物资。”
蓝贝贝有些意外,但不是很有兴趣:“哦,怎么忽然说这个。”
长乐苦笑:“我复不了国,也到不了那个地方了。”他把朱雀和玄武的兵符塞给蓝贝贝,低声说:“你去取了那些金银,做一个快乐自由的人。我知道你小时候过得很苦,我想保护你,却一直在拖累你。”
蓝贝贝怔了一怔,声音有些酸涩:“我们……我们一起做自由快乐的人。”
长乐摇摇头,温和地说:“谢谢你……”他说完这话,脸好像僵住了似的,口水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手上的空碗也落下来,摔成两半。
蓝贝贝正在诧异,忽然一阵嗤嗤啦啦刀剑砍伐树木的声音,一群装备精良的士兵,骑着高头大马,信步闲庭地走了过来。
蓝影见所有人地瘫坐在地上不动,不禁很意外,叫副官前去查探。副官是南方人,只看了一眼就大笑起来:“他们吃了毒蘑菇,正头脑发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