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幽闲小师傅,这具尸体不是我们镇上的,前几天淮水镇有人落水,一直没寻到尸体,今天抓鱼的吴老头刚捞上来,在我们镇上停放一晚,第二天淮水镇就派衙役过来运尸体了。”仵作蔡老头边说边揭开尸体上方的白布,“年纪身高样貌和告示都能对得上,胸口一道旧疤……。”
“等等!”幽闲指着男尸胸口的黑线,“你剖开了他的胸膛?”
“当然要剖了。”蔡老头从停尸的木板地下捧出一个白瓷盆,颇为得意的说,“打捞上来时,他身上有些外伤和淤青,武铺头曾经怀疑他可能是死后被歹人投入水中,腹部微涨是尸气膨胀所致。我取出了他的胃囊,根据里面腐化的食物以及青苔淤泥等推断,他确实是生前溺水而亡,身上的磕伤可能是死前挣扎或者死后尸体在水流中磕碰到石块船底所致。”
说完,蔡老头左手拿住一个铁夹子在瓷盆里搅了搅,夹出一块淌着墨绿色汁液和恶臭的东西,右手托着瓷盆,宝贝似的举到幽闲面前,“你看,这里只河虾真厉害,居然还没有被胃液泡烂呢。”
嗷唔!
众人再也忍不住了,齐齐冲到门外呕吐,发誓今晚宁可被秋风吹成鱼干,被武铺头罚去月俸,滚钉板上老虎凳喝辣椒水抽皮鞭,也不要再进仵作房!
幽闲咬着舌尖,强忍着瞅了一眼,点点头,“蔡大叔您自己慢慢研究,我先告辞了。”
蔡老头目露精光,“幽闲啊,不如你今晚别走了,和我一起验验这具男尸,把他死前挫伤和死后的磕伤分出来,明天保管让淮水镇那些小衙役听得心服口服。”
“那个,蔡大爷。”幽闲往后退了几步,直晃脑袋,“仵作这份很有前途的工作不适合我,再说了,一山不容二虎,红叶镇只能养一个仵作,您还有老妻幼孙要养呢,我可不能抢了您的饭碗。”
蔡大叔变成蔡大爷,蔡老头听了很受用,再看看武铺头越来越阴沉的脸色,突然想起来这小尼姑还是顶头上司的干闺女呢,于是他决定不强求幽闲了,拆开男尸胸前缝合的黑线,将挤空的胃囊放回原处。
“慢着。”幽闲提着灯笼靠近男尸的胸膛,“借您的铁夹一用。”
铁夹仔细拨开开膛处那扇皮肉,钳出些许脂肪,幽闲将其放在灯笼下细看拨弄,脂肪呈白色,她紧闭下唇,拿着蔡老头银质小刀剃掉男尸后脑处的几缕头发。
“有戒疤!”
武铺头和蔡老头齐声说道,“原来他是个和尚!”
出家的僧尼,有些会在头顶上烫香疤以表虔诚。
“一般人的脂肪是黄色,长期吃素的人脂肪会变成白色。”幽闲放下银刀洗手去晦,“这表示死者曾经做过和尚,而且在还俗后不染荤腥,一直吃素,可是在水里泡了那么久,单是看戒疤很难判断他还俗了多久。”
“一个被虐杀的尼姑,一个溺水的和尚,这出家人招谁惹谁了啊?!”蔡老头围着两具尸体团团转,大呼不妙,“淮水镇发的告示又没说溺水者是吃素的还做过和尚,万一这尸体不是他们找的,咱们镇就又多了一起凶案。”
“要等到明天淮水镇衙差和家属来了才知道。”武铺头看着男尸头顶的香疤,缓缓道:“明天要巡街的四个先护送两位师傅回红叶痷再回家休息;夜班的和我留下来看好仵作房,老蔡你妻子身体不好,先回家看看,明天一早再回来;牟小虎你去红叶寺报信,让他们连夜派人过来辨认是否认识死者。”
“属下得令!”
众衙役挺直胸膛齐声吼,好像这样就能驱散未知凶险似的。
谢了顶的树杈在秋风细雪中打颤,一只失眠的乌鸦停在枝头打量着芸芸众生,它是被仵作房的血腥味吸引而来的,它呀呀的叫了几声,如果您能听得懂鸟语,就能明白,它是在感叹:
味美肉肉,乌鸦好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试问人/鸟生能有几多愁?恰似我在外头,肉肉在里头!
……
幽闲无寐并骑一匹马,在二队衙役的护送下回到红叶痷,向主持无疏师太交代完毕,两人结伴回到各自卧室。
无寐的房间较近,幽闲巴巴的跟过去,“无寐师太,我有些害怕,今晚能和你一起睡吗?”
“你刚刚碰过尸体,鬼才和你一起睡!”无寐嫌恶的隔着手帕将幽闲推出去,关门上锁。
幽闲在门外继续祈求,无寐干脆灭了灯,在耳朵塞了两团棉花,蒙被而眠。
“无寐师太,你如此狠心是为那番,居然将我这朵娇花留在外面风吹雨打,哦,不,是雪埋,菩萨是不会原谅你的……。”幽闲埋怨了几句,最后还是嘟囔着回到自己卧室。
子夜时分,冷月如霜,细雪将大地涂上了淡淡一层脂粉,无寐师太的房门无声开启,一个利索的身影窜出房间,无寐合上门,掏出细丝般的东西伸进门缝,将房门从内部反锁,后又试着推了推,房门纹丝不动。
无寐全身罩着一件灰白色斗篷,只露出两只目光炯炯的眼睛,她脚步很轻,所行之处,低头细看才能瞧见浅浅雪痕,不到半盏茶时间,雪痕就完全被细雪掩盖了。
待这鬼影子般的身影完全消失,裹着黑色斗篷的幽闲从院子中间凉亭的横梁处跳下来,野猫似的落地轻稳,她将厚重的黑色斗篷从里子翻了个面,变成和方才无寐差不多颜色的灰白色斗篷,搓着手裹在身上,自言自语道:“嘿嘿,借口把我甩开,无寐师太,今晚你装的太过了,露出狐狸尾巴喔。”
言毕,幽闲朝着无寐消失的方向跟去。
……
无论是幽闲低估了无寐,还是她高估了自己,残酷的事实是:她跟了不到两里路,就彻底不见了无寐的行踪。
她在枯败的枫叶林中郁卒了,东瞅瞅西看看,但凡是下山毕经过的小路,她都低头看能否找到形迹,恨不得化作猎犬,闻着味就能找到。
懊恼中,幽闲一拍脑袋:有了!与其这样不着边际的漫天撒网,不如去红叶寺守株待兔,无寐若是找到了什么,必定会去红叶寺向十方或者然镜禀报。
打定了主意,幽闲朝西面走去,她对红叶山地形了如指掌,选了最偏僻、陷阱最多的路,避开和无寐狭路相逢。
有风,从背后袭来,这风肃杀中带着一股煞气,凭着多年刀光剑影中逃命的敏感,幽闲踩在雪面上就势一滑,将身形隐在路边大枫树后面。
咻咻几声从耳边呼啸而过,几柄飞刀没入树干和泥土里,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细碎脚步声响起,幽闲闻得刀剑出鞘的声音,心中大呼不妙,定是自己的藏身暴露,直接刺过来了,她根本来不及回头看对手,听着兵器破空的声音,声声都直咬她的要害。
幽闲身体一矮,皮球般向树丛里弹去,右手抽出前几天从武家肉铺顺出来的剔骨刀隔开紧逼的细剑。
铛!
短暂的格挡之后,身后细剑毒蛇般缠上来,剔骨刀刀身只有四寸,眨眼的功夫剑稍就要刺到幽闲手腕。
只见幽闲的斗篷倏地鼓胀起来,遮住了追杀者的视线,细剑刺空。幽闲滚地向后,剔骨刀的光芒比雪地还寒。
噗!
一声闷哼,白衣刺杀者左脚踝鲜血迸裂一尺,歪坐在地。幽闲一展斗篷,宽大的斗篷同时遮住了两个人,另外四个追杀者微微一愣,如果这时候兵器招呼过去,同伴和目标都会成为一串血葫芦,很快,他们用眼神达成共识:杀!
幽闲要的,也就是这一秒的犹豫时间,手中火星一闪。
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