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部的事是一回事,外部的事怎么解决,就是另外一回事。范进身份不是普通县令可比,何况还有六小姐随行。派几个人吓唬他,还能说是他犯了众怒,派杀手这事那可是官场忌讳,张居正知道,绝对不会轻饶。
是以在找指使者之前,最重要的是先安抚范进的情绪。各位有功名或是从官身致仕的绅士轮番登门游说,既是自辨,也是请范进息怒。都表示那刺客跟自己无关,自己都是体面缙绅,哪能干那种下作之事。可具体是谁做的,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从行刺到结束,大家都是听到谣言,没人见过真相。至于范进伤的怎么样,刺客又如何,也没人知道。想见范进的,全都被挡了驾,连人都见不到。虽然江宁这地方致仕的大佬多,可是这事明显是范进占理,别人又怎么说话?何况魏国公家六小姐给范进站台,致仕官员也好,文坛名宿也罢,能惹得起这混蛋国公的实在太少。
这事里最有嫌疑的就是顾寿山。首先他是总粮长,贿赂管粮官克扣夏粮的事,他是第一责任人。其次就是他是顾家的人,就是顾实顾守拙那个顾家,顾实差点成了宰相女婿,但是被范进截胡,其家族怀恨在心,买凶行刺范进……看上去能够自圆其说,从做案动机上完全解释的通。
乡绅们嘴上不说什么,但心里大概都有默契,准备让顾寿山当一回背锅侠。可是这事总得见到范进,才能继续谈,现在连人都见不到还谈个鬼。
徐乃应是道德乡活人里面,官职最高的一个,连他都被挡了驾,其他人只怕更没办法。几人长吁短叹,抱怨着不知哪个冒失鬼行此下策,连买凶杀官的事都敢做,要是被查出来,非剥了他的皮不可。另一方面,就得考虑眼下这关怎么过。
徐乃应忽然眼前一亮,“各位兄台,据我所知守拙似乎从京城已经回乡,好象还没什么事做。不如大家请他出面与范进谈一谈,不管怎么说,两人在京里总有一面之交,或许他出面最合适……”
院落上房内,药香四溢。徐六皱着眉头道:“姐夫明明没受伤,为什么搞一屋子药味,难闻死了。”
正坐在黄花梨太师椅上,拿着折扇摆造型的范进,用扇子做了个敲头的姿势,“六妹一个聪明人,怎么这时候又糊涂了?做戏就得做全套,半途而废,算得什么好手段?我就是不能让他们看出我受伤没受伤,等到有拦不住的人进了房间,只一闻到药味,就还是搞不清楚我的情况。这也是障眼法的一部分。”
徐六听的不住点头,眼神里满是崇拜之意:姐夫最厉害,姐夫最棒。
她想着几天前那个晚上,姐夫和她正在庭院里散步时,刺客突然出现。也是承平日久,人都没考虑过在江宁附近会遇到刺客敢杀朝廷命官,因此防卫上有些疏漏。虽然有凤鸣歧这等大高手压阵,不至于真吃了亏去。可假设没有范进拼命挡在前面,与那几个刺客搏斗,徐六也不能保证自己不会受伤。
一想到姐夫赤手空拳迎向几口单刀,把自己保护在身后的场景,徐六的心就跳得莫名快些,那些自己构思的故事,渐渐凝结成了实体影象,在眼前不挺闪现。脸不由自主地羞红,望着范进的目光里除了崇拜仰慕,还多些别的东西。
范进道:“我不算最厉害,派刺客的人才是真正的厉害。几个刺客武艺不错,手法也比较利落,看着就是专业人士,不是乡下土财主能接触到的人。几个人被捉后就自尽了,剩的那个活口居然说是黔国公出钱雇的他们。一般人几乎就上了他们的当!”
徐六想起审讯的内容,也恨恨地握起了拳头。“我舅舅还没到江宁,这事怎么就成了他做的。再说舅父他老人家是朝廷命官,哪里会做如此下作之事?肯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范进也道:“黔国公为人如何我不做评论,但我相信,他要是想杀我的话,一定不会选择这么粗糙的手段。买几个刀客刺我,还不如用毒箭,黔国公用这个熟练的很,对付我绰绰有余。我相信此事和黔国公无关,估计幕后主使是派人冒充黔国公的门下雇凶,甚至故意带出一些云南的习惯误导他们,一旦被捉就能误导官府。那人也不指望这几个人真能把我杀了,他或他们所求的是让我向黔国公发难,近而在江宁闹出一场是非来。”
“那这是非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问的好!我想这是非最大的好处就在于,朝廷的注意力会被是非吸引,而不再注意他。而他可以趁机改正过错,或是挖一个更大的窟窿跑路。不管走哪条路,他都需要时间,而要争取这个时间,就得让市面乱起来。这次行刺的机会选的很好,我如果在道德乡遇刺,最大的怀疑目标是顾家。即使这几个刺客被捉,也只会供出黔国公。那么不管我是死是活,对他而言,都能达到目的。惟一能让他徒劳无功的,就是我压根不上当。”
“是啊,那个坏蛋这回注定白费心思,姐夫这么聪明,怎么会上他的当!活该他白费心机!姐夫,这个坏人是谁,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嗯,算是有个方向,但证据不完整,现在说出来也没用,动不了他。”
徐六道:“那你告诉我啊,我让爹爹把他抓起来打,不怕他不招。”
范进笑着起身,“六妹不必操心了,这事我自有分寸,六妹好生歇着就好。一会我陪你下棋。”
“真是的,姐夫总是拿我当小孩子。”徐六郁闷地摇摇头,又有些郁闷。自己好找的锦衣卫,结果转头消息就走漏了,如此没用,也难怪姐夫把自己当小孩子。早晚有一天,要做一件漂亮事姐夫知道,自己不是没用的人。姐姐能为他做的,自己都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