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完这番话,已是汗出如浆,目光迷离。
“大老爷,您说的是对的,这确实是一本假帐薄。至于那真帐薄,您不能看,至少今个不能看。今天是阿姑六十整寿,全家上下都高兴着,您这个时候看了真帐,不是要她的命?这个家里有几百个仆人江宁城城里我们有几千个工人、伙计,如果他们失去了饭碗,他们和他们的家人都会变成乞丐流民,这对于范大老爷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吧?”
“哦?夫人是在威胁本官么?”范进的声音冷漠严肃,那被宋氏握着的手,摆脱了宋氏掌握,在临分别时又在宋氏掌心轻轻划了一下。宋氏的身子一个机灵,就像是被人抽了一鞭子,连声音也一阵颤抖。
“不……不敢的。妾身是小老百姓,怎么敢威胁大老爷。我只是在哀求您,求您发发慈悲,至少过了今天再说。容咱们想一个办法,别让事情变得太糟糕。全家上下这么多条人命,就在您一念之间,只要您肯高抬贵手……小妇人什么都听老爷的,让做什么……便做什么。”
香风扑鼻而来,范进知道,此时如果想要讨些便宜,这女人肯定不会拒绝。但是他摇头道:“夫人,你误会了,范某不是冯邦宁。我只是真心想帮你们。杨家这个样子是不行的,就算过得了初一,也难过十五。那些真帐薄我不看,也能猜出个七八分,你们家这样是撑不了多久的。为了一艘注定要沉的船,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又值得么?”
“能撑一日便撑一日,在这个位置上,这就是本分。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只要能撑得住就好。”
“夫人,杨家有你这样的媳妇,是福分。”范进长吸了口气,起身道:“今天的事,我可以当什么也没看到,而且会继续选择与杨家做合作伙伴。不管谁问,我都会说在你们的解库里存了五百两银子。但是光靠这些是不够的,你们得想个出路,破局。”
说话间他人已经咱起,宋氏本已是眼波迷离,面如绯红,只差一步便要任范进欲取欲求。不想箭到弦上时,反倒是男人先离开了,她一下子有点不清楚情况,等听到范进的说辞,她连忙跟着站起来:
“大老爷,这破局二字谈何容易,一步走错,便成死局。好在难处只在一时,只要过段时间把几笔声音做顺当了,至少还能撑十年八年。到时候妾身年老色衰,力不能支,这个家自然就有旁人去操心,我就可以躲个心静。”
“十年之后,或许夫人正如醇酒,味道越来越浓,想要放下却发现担重千钧无处可放也未可知。范某于棋道上颇有心得,自问于破局上最为擅长,我说能破局,就一定能破,夫人不必担心。其实我说与贵府合作,不是一句空话,而是有了个计较。你们的钱除了放债,本来就有更合适的地方可用,只要用对了路子不愁不能财源滚滚。”
“那请大老爷明示,只要是个好生意,妾身做主和大老爷合作。”
“这……不急。”范进笑了笑,“我看时间上,杨世兄应该和黄少爷谈得差不多了,也该到了给老夫人拜寿的时候,我们在这里谈话就不大好。再说里里外外那么多事,夫人坐久了,不知道多少人要找你呢。我们来日方长……”
他迈步走出房门没走几步,就看到了躲在树阴下的扣儿,托盘放在一边,上面既有茶水也有糕点。范进道:“扣儿姑娘,你这样偷懒,可是要挨罚的。本官等着你的茶水点心等得心焦,你们奶奶怕是早就发急了,还不赶紧进去伺候着?”
扣儿显然已经看见两人方才的情形,一句话不说,举起托盘低头前行,范进却将一块银子朝托盘上一地,发出一声“当”的轻响。扣儿刚要道谢,范进却伸出手在她脸上一捏,放到鼻子下闻了闻,说了句好香,便笑着离开了。
模样俊俏的扣儿在内宅里被杨世达占手上便宜也不是一回,倒不至于为这点事就要死要活,只是脸上依旧红的像火烧云。等走到房里却见自家夫人坐在那发楞,连叫了几声,宋氏才回过神来。瞪了一眼扣儿道:
“你个小蹄子,死到哪去了?这么久不来,就不怕你家小姐吃了男人的亏?”
“奴婢呢是早就来了,可是正看到范老爷搬椅子的样子,一只手啊,就搬动这么重的一把椅子,他该是有多壮?就算奴婢进来,也不过是白白送羊入虎口。是以奴婢就犹豫着,要不要叫护院来,还没等想好呢,范老爷就走了。”
宋氏伸手朝扣儿的脸捏过去,“你个小蹄子,越来越没规矩了。还敢消遣起老娘来了,真是欠收拾。回头仔细我把你送去给他暖脚。”
主仆两个说笑几句,扣儿才道:“夫人,范老爷他……怎么说?”
回想着方才他在自己手心划的那一下,宋氏依旧觉得身上阵阵发软,脸上发烧,仿佛是要害病。她摇头道:“他跟我这拿搪呢,说是有办法就是不肯说。男人啊……就没一个好东西。”
“那……那还要不要表小姐去跟大老爷见一面?”
“见,必须得见!大不了就是假戏真做,给张江陵的女婿做小,也不算委屈了她。你且先跟我搭把手,咱们想办法把椅子弄回去,要不然回头就是个麻烦。完事之后你陪我回房,换件衣裳……”
风吹进来,宋氏的身上一凉,脸不易察觉地泛起阵阵红晕,心里回想着方才的那一幕,暗自道了声:可惜,在句容怎么没这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