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1 / 2)

庶得容易 怀愫 3777 字 27天前

上辈子困住她的是宫墙,这辈子困住她的又是什么?细雪下得急起来,吴盟伸手替她揉脸,他身后是挂在楼上的铜铃,一声一声连绵不绝。

大门边急亮起几盏灯来,前前后后七八个人拥了郑衍进来,隔得这样远,根本看不清面目,可能叫下人这样跟着的,也就只有郑衍了。

明潼看着那灯火明亮处,指甲紧紧嵌进掌心里,咬着烧得火红的唇,跟着那团团的灯火,一路跟到了西院,一院子的女人都出来迎他,明知不是在他手里讨生活,可她们也一样嘘寒问暖,有人端汤有人捏肩,那付情态,明潼便是看不见也能猜得着。

他买醉不过因为心灰意冷,想着醉生梦死也是一样的过,醉得连年三十都在吐,差点儿赶不上早上起来祭祖宗,郑衍也实是不想见祖宗,传了五代,到他这儿,铁券没了不说,还把他爹给气死了。

便是这么着,他都能日日喝着花酒听着小曲,没钱就伸手,不问明潼要,就问郑夫人要,日子过得比他原来想着上进时还更好些,他们都是快活的,可她却偏偏快活不起来。

“你怎么偏不肯转头看看身后?”赐闲楼造的四面栏,上面两层叫封住了,吴盟抱了她,猴儿似的攀在上头,坐在屋檐,指了长街给她看。

东街许久没有这样热闹了,郑家是侯爵,第一代起就占着金陵城最好的土地,这一片街还是靠着郑王府造起来的,先是酒楼后是铺子,跟着才有达官贵人也在此地造屋住下。

先皇折腾得东街成了鬼街,这会儿又补进了人,门楼铺子自然跟着热闹起来,可吴盟带她去看的,却不是东街。

打墙上轻悄悄的翻出去,行到玉带轿边,过去便是平民居处,吴盟避了人在小河边有一棵大柳树的地方翻进了院墙,院里头一棵老槐树,树底。

明潼只当他是进了旁人家里,一声儿都不敢出,那知道门里趴着的老狗先是耳朵一动,跟着又垂下来,冲他呜一声。

吴盟推开门,点了灯,里头床桌俱备,明潼叫他放到床上,还不敢解开被子:“我这儿冻得很,你受不住,等我起个炭盆来。”

他家哪里有炭,又出去了,顷刻之间就又回来了,把灯油浇在炭上,火星一碰就着,“腾”的燃直起来,屋里亮起橘红色的暖光,这才觉得身上热乎了些。

除了炭,他还带了件衣裳来,明潼里面穿的是夹着毛料的袄子,再罩上棉袄棉裙,整个身子胖大了一圈儿,她原来就瘦,这一年病着越发消瘦了,此时看着不过是个丰膄些的妇人。

拆了头上的花钿,吴盟也一样换上布袍子,拉了她出门,打起一把油纸伞来替她挡雪珠,四周黑漆漆的,这地方不比大道有人扫雪,积雪落久了结成硬块,走一步路都脚下打滑。

吴盟半搂半扶住她走过小道,尽头一点灯火,看着只一星,越是靠近越是亮起来,耳边还有人声喧哗,待转一个弯来,景像全然不同,灯笼映着石板道,街上挤挤挨挨全是人,热腾腾的烟火气燎得人看不清面目。

街面上卖吃食的一溜儿排开,青韭满馅包、油煎肉三角、开河鱼、看灯鸡、海青螺、雏野鹜,煎的炒的炸的蒸的,雪都落不进来,飘扬扬碰着这些个热气,便都化成了水。

吴盟握了她的手,在她掌手上挠一挠,问她:“你要不要吃一碗馉饳儿。”指了个摊子,两个老夫妻打理着,一个包一个下,里头还搁上小虾蛋皮,一碗盛上来,缀些青白葱花。

明潼此时不过寻常妇人打扮,还只是来逛街市的小夫妻,那老婆子把白巾子掸一掸长凳:“小娘子稍坐,立时就得了。”

她腆脸儿笑得欢,除了砂锅鸡汤,又要了切鸡胗,再要半片白切鸡,只要胸脯不要腿,沾料上了桌子,鸡也自汤里捞出来,淋漓了一案板的汤汁,切下来的鸡头鸡颈子便扔到碗里,留着他们自家吃。

明潼还只似梦中,叫吴盟扶着坐下来,又替她去买旁的吃食,给了老人家二十个铜板,这张桌子便不坐旁人了。

他没一会儿就回转来,手上了拎着捧着碗盘碟子,把桌上堆得满满当当,竟还有爆獐子肉的,糟的鸭掌鸭信,爆的鸡肝双脆,明潼闻见香味,可不论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两辈子加起来,也没吃过这些个东西。

竹筷子在滚水里烫过了塞到她手里,尝了点双脆,再挟了一块皮子黄脆鸡肉雪白的白切鸡块,沾了甜酱,吃进口中,竟比府里厨娘做的还更嫩些。

这街市上讨生活的,日日只做这一样吃食,天长日久怎不精通,便是店里头的大师傅也没这样单做一样菜的。

她原来是不饿的,食不厌精,府里吃的多,却用得少,明潼自打记事起,就没吃过急饭,得缓着来慢着来,吃蟹脱壳,吃鸡褪骨,到了手里的东西,都是早看不出形状的,含了嘴里那块骨头,竟不知往哪里吐。

吴盟伸手过来接,那老妇人便笑:“娘子好相貌好斯文。”她再穿着布袄布裙,坐在此间也依旧同旁人不一样。

明潼舌头上沾了甜咸酱,砂锅鸡汤端上来,里头滚着十来只细料馉饳儿,吴盟先舀了一只,一面吹一面滋溜汤汁,明潼忽觉得腹里空得很,也捏着勺子吃了一只。

汤是滚烫的,她没吃过这些,宫里送上来的菜是半温的,丫头婆子们更怕她烫着,汤跟茶都得打扇子扇温了才送来,竟不知这滚热的汤还有不同滋味。

脆皮鸭子切上来一碟,竟也用了一半,吴盟看着她吃,嘴角的笑意掩也掩不住,吃完了把余下的全给了老夫妻,那老妇人还笑:“官人真是个疼人的。”

见着衣裳普通,可吃起来却不吝惜,不是个疼人的也办不出来,吴盟捏了明潼的手,只觉得手心微汗,像这样拉了她,想过许多回了,容易又不容易。

带她出来,就是带她看看的,长街两边吃喝俱全,套圈儿的,卖盆花的,看着倒似真花,仔细再看竟是假的,拿纱扎的,绢人儿眉目姣好,一身红罗衣裳,披着彩色披帛,吴盟也买了一对儿,就叫扎绢人的按着他们俩人的模样扎起来。

一个玄色衣裳一个红色袄子,不过寻常民人打扮,细巧到这女娘头上,竟还有枝面捏的银簪子,耳朵眼里还有一付丁香。

小金店里小件比大件卖得快,吴盟眼睛一扫见着个打银子的店,给她买了一付银丁香,再有一对儿双鱼的银头钗,左右看了她,嘴边的笑意掩也掩不住。

这样行在街市上,看起来不过最平常一对夫妻,吴盟兴致极好,一间间小铺摊子都想逛进去看看,拉住了明潼,她先还想回去,后来便把这当作夜游,便是回去也是躺在床上翻身,倒不如逛一逛。

街边卖扎红儿的,有摊子前围了出来玩夜市的姐妹,你挑我捡,比在发间,彼此问过,你戴了红的我戴的紫的,七嘴八舌说的热火朝天。

还有扭捏着的新婚的夫妻,男的摸了钱出来,女的挑了三两朵,那几个姐妹便睇了眼神去看,跟着又有身上穿得半旧衣裳,有了年纪的夫妻便不似新婚,那女人挑了最小的一朵,男人还抠抠索索,年轻姑娘家气盛,很是看了她几眼,那男人末了,却给女人挑了一朵大的:“买都买了,挑的小的做甚,差这两三个钱。”

买了也没好声气,可那女人脸上却是团团的笑意,明潼身边站了吴盟,她们这一对儿叫人侧目,吴盟见明潼不挑,自个儿伸手进去,那几个姑娘“呀”的一声轻叫,躲到一旁,扭了脸儿偷偷看他。

明潼似无所觉,每每吴盟递上来什么,她都不点头,回数多了,那几个姑娘便窃窃起来,相互咬了耳朵,吴盟挑中一朵金边芍药,替她簪在头上。

她眼晴看的耳朵听的,俱是原来不曾见过的,吴盟一直拉着她的手,从街头走到街尾,身上那件棉布袄子染得满满烟熏味。

一条街走到了头,这场夜游便算完了,明潼等着吴盟带她回去,吴盟却回头看那一街灯火:“明儿,明儿我还带你出来。”

她既不答应也不反驳,反驳了也没用,转到小巷之中,伏在吴盟背上,脸蒙在他肩膀间,露出一只眼睛来,去看那人声喧哗处。

☆、第400章 芝麻糊

明潼出去这一夜,回来就大病一场,梦里头似真似幻,阖了眼儿迷迷糊糊睡得不醒,一时是宫墙,一时又是小香洲,喉咙口发堵,连汤药都灌不下去。

这病来的说急也不急,她前两年就身子不好,到这会儿发出来,倒无人觉得奇怪,只请了太医过来细细诊脉。

纪氏急得不成,她那头忙着沣哥儿说亲的事,不过一时没顾着,没成想女儿竟会病成这样子,说了小篆,说是前一天夜里睡觉踢了被子,窗户缝又没糊严实,吹了风这才病了。

纪氏听了伸手点着她们:“你们这些,跟了姐儿又不是一年两年,竟还能出这样的纰漏,她原就多病,天一寒一热都要咳嗽,这会儿还叫她吹风。”

小篆也是猜测,那一床被子是特制的,两面烧的毛,盖在身上又轻又软又暖和,屋里烧了地龙,又加了炭盆,那炭盆分明离得床好些远,可第二天收拾被褥,毛料被子竟叫火熏黑了一个边角。

明明炭盆还摆得远远的,小篆把那床被子换过,要换枕头时,明潼咳嗽着止了她:“我这会儿哪里起得来,你先把这个换了就是。”

那一块黑了,明潼自然看见,可小篆不会问,她也不必想法搪塞,那一块被角是叫吴盟家里的炭盆给燎着的,她耳朵里扎的银丁香,头发上簪的银发钗,还有那一套衣裙,她一样都没带,全换下来摆在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