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舒仪方才急着去看霍留行,这下却又犹豫了。
沈令蓁不知道她对霍留行超越兄妹之情以外的心思,从头到尾都不知道,现在这么真诚地要带她去看霍留行,一时让霍舒仪觉得自己很不光明磊落。
她摇头说:“算了,二哥人没事就好,我就不打扰他午睡了,先去沐浴歇息吧。”
沈令蓁忙又点头:“好,那我让下人给你备水。”说着移开门就要出去。
“等等,”霍舒仪拦住她,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我也分得清是非善恶。”
沈令蓁疑惑回头。
霍舒仪皱着眉头,迟疑了一会儿,咬咬牙说:“我的意思是,冤有头债有主,从前是我眼界太狭隘,今后不会再迁怒于你。你在霍家,只需要得到我二哥的承认,不需要我的接受,没必要因为我们舒家的这些事跟二哥闹不愉快。我……”她垂了垂眼,“我现在叫你一声二嫂,虽然我不代表我喜欢你,但代表我……”
代表她会收敛起对霍留行的心思,不再妄图什么了。
沈令蓁看着她,等她继续往下说。
霍舒仪却摇了摇头,示意没什么。那些让自己难堪,也让别人难堪的话,还是烂在肚子里吧。
她说:“总之我这次来汴京是为帮助二哥,不是来给你们添堵的,如今朝堂局势动荡,随时可能闹起腥风血雨,我晓得要以大局为重。”
沈令蓁点点头,正要与她道谢,忽然听见“咣”一声钟鸣的清响从很远的地方遥遥传来。
紧接着,又是第二声,第三声……
两人齐齐一惊,对视了一眼。
“那是……”霍舒仪愣了愣,“那是宫里的丧钟吗?”
沈令蓁点点头,心里还在默数着钟鸣次数,忽然想起什么:“你方才说,圣上问你话的时候,东宫来了什么人?”
“就是一名宦侍,说了什么我没听清,反正看起来挺着急的。”
皇帝既然单独召了霍舒仪入宫,不可能不趁机试探打听些什么,如此轻易地放了她回来,一定是碰巧遇上了东宫出事。
霍舒仪反应过来:“难道是太子薨了?”
沈令蓁眼睫一颤,抬头望向层云翻滚的天际。
汴京的天,怕是真的要变了。
第61章
宫里传来的消息很快印证了沈令蓁的猜测。
太子自当日在垂拱殿呕血以来,病情急转直下, 数日间始终卧床不起, 意识混沌。
但皇帝并未太当回事, 从头到尾就没去东宫瞧过一眼。一则因这种情况, 从前便在太子身上发生过不少次,结果都是化险为夷, 二则太子以死谏的方式忤逆了他,他这天子的台被拆了, 人还在气头上, 打算好了冷待太子,只等太子主动来求饶, 自然不肯屈尊下驾。
只是皇帝也没料到, 这一置气,到了今日中午,却得到了太子病危的消息。东宫的宦侍说,太子怕是不行了,正强撑着一口气, 期盼能够见父皇一面。
皇帝匆匆过去, 却还是晚了一些。
东宫的宫人跪了一片,太子在床榻上咽了气,垂在身侧的手掌心里,躺着一把破旧发黑的长命锁。
这是太子刚出生的那年,皇帝请匠人给他打制的。
那年的皇帝还不是皇帝,只是前朝的大将军, 这长命锁当然也没资格使用金制,而是粗糙的银制,保存到现在早已腐朽不堪。
可就是那么一把看起来普普通通,破破烂烂的长命锁,却让皇帝蓦然止步于太子榻前,不敢再近一步。
那些埋藏于记忆深处,许多年不曾回想起的岁月,在皇帝的心底翻江倒海似的涌现出来。
曾经的将军府并不富裕,没有那么多金银财宝,珠玉美人。
曾经的赵家人丁也很简单,没有那么多儿孙同堂。
曾经的他不像如今这样坐拥万里江山,而在替别人搏命打天下,鼓角声一响,即便夜色正浓,也要滚下睡榻,穿起盔甲,提上刀枪。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以为这些记忆,会让他感到厌弃、鄙夷、不堪。
可在看见这把长命锁的一瞬间,他的眼前却浮现出了当年将军府长得最茂盛的一棵梨树,那时的发妻抱着儿子坐在秋千架上,他在后边推着秋千,看白梨花落了他们满头。
皇帝定定地望着这把长命锁,忽然问:“府上那棵梨树还在吗?”
四面宫人黑压压跪了一片,谁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皇帝恍然明白过来,这世上最后一个能够听懂他这句话的人,今天也走了。
“只有朕了……只有朕了……”他自顾自重复着这句话,在人群中瞧见嫡孙的身影,问道,“太子有没有留话给朕?”
赵羲红着眼睛跪在床边,膝行上前道:“回皇祖父的话,父亲说,若是他等不到您,便让孙儿替他给您磕三个头,感念与您父子一场。”
赵羲说着,认认真真大拜下去,叩了三个响头。
皇帝愣了愣:“只有这样?”
“只有这样。”
没有劝谏,也没有一字一句涉及利益的遗愿与交托。他的儿子,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只是在感谢他的生养。
这临终一言,不经政治色彩的雕饰,简单得正如最初牵绊起他们父子的这把长命锁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