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旗袍(三)(1 / 2)

可依并不是上海人。

她出生在江南,童年时为了生计来到上海。在她十多岁的时候,偷偷喜欢上了后街一家船长的儿子。

船长的地位和她家的地位不可同日而语,可依年少老成,她采取了迂回战术,经常以维持生计为理由往他家的船上跑。他们们的船整日在黄浦江上飘荡,哪里有鱼他们就去哪里。可依记得,那时的天空特别蓝,白云特别清晰,荡起的水波就像少女的心事起起伏伏。

清闲的时候,可依都会和那小子坐在甲板上,毫不犹豫地把两条腿伸进江里嬉闹。渐渐地,那小子看可依的眼神会发亮。有时候可依会听见码头的一些长舌妇低声讨论,她们说可依或许会攀上凤凰。一个身无分文父亲嗜赌的女子,能够嫁给一个有一条船的男子,是多么的幸运。

可依永远记得那天那小子走到她面前,忽地拿起她的手,往手心里塞了一件冰凉之物。

可依一看,居然是一块翡翠手镯!

他忽得像孩子般促狭一笑:

“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可依没有读过书,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等她明白那句话蕴含的感情时,也没能等来他的下半句“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后来,那个年轻气盛的小子一家人死在了触礁的船上,海浪吞噬了他们的一切,也吞噬了可依的青春。

那些态度转好的长舌妇们再次疏远的可依,甚至把她当成了瘟神,可依的父亲欠的赌债越来越多,于是把她送进了“新卡尔登”。

可依偶尔会戴着那手镯走到码头边静静地看海,大海无边无际,无声地容纳了她所有的感情。她有时会想,他会不会从海的那头游回来,告诉她,他来娶她了。

她一直没等到他,却等到了一个快死了的日本少年。

富冈义勇站在走廊上,看着西装革履的男人和带着他受不了的脂粉味的女人一拨又一拨从他身边走过。

那一刻他多么想锖兔过来给他解围,又或者鳞泷老师指着他的鼻子将他痛骂一顿,向导的房间就在尽头,他一点也不回去,他想离开这个地方。如果这时候可依能够出现在他面前用自己的可怜哀求他,或者理直气壮地指责他一番,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跟可依走。

在这个时候,他甚至不无庆幸地想到,幸亏可依不在这里。

可是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想到可依?他突然清醒过来。心里顿时有不好的预感。

他只当作是可依晚上回来的时候脂粉味跟这里的很相似。与此同时,他忽然发现不远处有对黑黑的眼睛一闪而过。

他不会认错这双眼睛,这双他昏睡很久之后醒来看到的第一双眼睛。他立即从身边高谈阔论着的大胡子老男人们挤出,尽量诚恳而不失礼数地说:

“抱歉。”

他不管身后的老男人们用更大的怒火数落着,他跟随着那个一闪而过的方向,再打开了几扇门之后——

“砰”地一声,包厢的门被踹开了。

只见可依坐在里面,一袭翡翠色的旗袍,惊愕地看着他,似乎又有点惊喜和嗔怒。他马上注意到了,她纤弱的腰肢上搭着一只肥大的手。

富冈义勇一直觉得,人是可爱的,鬼是可憎的。他一直觉得,他只会在面对恶鬼时愤怒地举起日轮刀。他一直觉得,自己的脑袋应该是在晃晃悠悠的船上进水了。不然为什么,他会对人类产生憎意——

当他意识到的时候,冰蓝的日轮刀已经拔了出来。

那双肥手的主人腿如筛糠般,颤颤巍巍从的座位上跌了下来,颤颤巍巍地指着他,说:“来……来人啊!保安!”然后颤颤巍巍地起身想奔向后门。他看到坐着的另外一个女人如慢动作般张开了鲜血般颜色的嘴唇大喊,他看到可依的表情从惊喜变成惊吓变成生气,向他走了过来——

“鲫鱼,你要做什么?”可依一把拉住他的手,又惊又急地问。

他蓝蓝的眼睛里清清亮亮地抗议者。

包厢里的混乱惊起了不小水花,保安拿着防暴警棍冲了进来却不敢上前,一边拿着大喇叭变本加厉地呵斥着他。

接着,萧、管、笛、笙的声音都停止了,奇异的西洋乐曲已经远远地飘到了天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