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1 / 2)

致远憔悴的脸上挤出一丝笑。

晓芙爸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冲远远在饭桌边坐着摆弄手机的女儿吆喝了一嗓子:“晓芙,厨房台子上有你刘叔前儿给的贡眉,你给致远泡一下。你妈出门前给他把紫砂杯都洗好了,就搁在开水瓶边上。”

晓芙眼皮都没抬,心说:这会儿还泡茶呢,没把热茶兜脸给他浇下去就算不错了。她百无聊赖地翻看微信朋友圈,冷不丁就收到一个微信名为“咱当兵的人”的好友请求,那人头像也挺应景——一个穿军装的蜡笔小新。

致远早站了起来:“我自己来!”

晓芙爸马上拉住他:“你别动,别烫了手,你就靠一双手吃饭!让她来!”说罢,眼睛一直瞅着晓芙。

晓芙仍装不知道,继续研究“咱当兵的人”,她寻思此人是大院的哪个熟张,手指一动进了那人的个人相册,可那人除了转发了不少军营笑话之外,并没留下什么个人生活信息。

晓芙爸见女儿半天不挪动一下屁股,就嘬了一下牙花子,正要说她两句,致远立刻岔话:“桂香差不多到家了吧?”

“昨儿就到了。你说说,特地让她年前走,好避开春运,结果路上还是人挤人的。”晓芙爸眼神里还带着对女儿的不满。

晓芙咂摸了会儿那人的个人签名:“名字带点文艺范儿的糙人,还得亏一个叫钱钟书的老头”,突然猜出了这人是谁,想到自己转了一圈又回到原点,不由一阵莫名的心酸,抓着手机就进了卧室。

致远和晓芙爸瞅她这样,都当是她不愿意泡茶,致远看岳父又要发飙的样子,忙问:“你们那新房弄的怎么样了?”

岳父的面色马上就缓和了。

晓芙爸妈这阵子正不亦乐乎地忙着装潢刚到手月余的集资房。新房一百六十平米左右,鸟瞰这座城市虽然不够,鸟瞰整所信息工程大学是绰绰有余的。所以一提新房,夫妻两个就春光灿烂,风景这边独好的样子。

无独有偶,正在菜市场挑蒜的晓芙妈也被同行的手榴弹的妈问了同样的问题。

晓芙妈马上喜笑颜开道:“一切顺利的话,我和老张夏天就能搬进去。你跟老刘呢?”

“我们也差不多,到时候咱还是邻居。”手榴弹的妈喜滋滋地凑近晓芙妈,“我一个老同事,前不久就在对面那小区看了一套房,和咱们那个新房就一街之隔,好家伙!已经涨到四万多一平米了,房子还没咱们的质量好。”

“哦?”晓芙妈捡了大便宜似的笑了,“咱在部队就这点好,买的时候才两千三一平米。”

“可不是?虽然只能住不能卖,但七十年居住权我们也算够本儿了,你说我们以后死了,晓芙跟我们晓丹(手榴弹的名儿)虽然不在部队,也可以接着住。”

晓芙妈也是一时有些忘形,就脱口而出:“我们晓芙和小马倒无所谓,他俩住习武湖那里也挺好,又是市区,去哪儿都方便,环境还清幽。倒是晓丹两口子,买个房子买那么远。”

手榴弹的妈心里就有些不高兴了,面上还说了句:“哦,那倒没什么,反正我们晓丹开车上下班。”

“上回她还跟晓芙抱怨说,上下班的时候,一堵能堵上半个来小时。”晓芙妈挑好一袋瓷实的紫皮蒜,递给菜贩子。

“大姐,你上回不刚买了几斤?”菜贩子边问边熟稔地摆弄老秤。

“我女婿爱吃,去年腌的那点儿腊八蒜都不够吃。他北方人,就好这口。”晓芙妈边答边盯着他的秤。

“小马儿那个女同学回香港没有?”手榴弹的妈好么样儿地问了一句。

一听到“女同学”仨字儿,晓芙妈马上敏感地蹙起眉:“嗯?”

“哟,你还不知道呢?”手榴弹的妈现出一脸诧异,“就冬至那天,小马儿不是请那个女同学吃自助餐吗?我们晓丹亲眼看到的,俩人吃饭还带一半大小子,然后马上就给晓芙打电话了……我就是想问问能不能给我侄孙女儿捎点儿奶粉?!”

晓芙妈闻言,猛然想起冬至那晚晓芙敞着衣服跑进老太太家院子的鬼样子,心里一阵乱,面上却不动声色:“哦,我替你问问。”然后就问菜贩子,“多少?”

菜贩子把秤杆直送到她眼前:“喏,两斤一两,正好二十一。”

晓芙妈把钱递过去,又把菜贩子找的钱揣进兜里,菜贩子就笑了:“今天不数我给你找的零头啦?”

晓芙妈愣了一下,也笑了:“这谁都能不信还能不信你啊?”然后就拎着那袋蒜迅速走开了。

她心事重重地拎着菜进家门的时候,正听着晓芙爸高谈阔论的致远招呼了一句:“您回来了?”

“哎。来啦?”晓芙妈勉强笑笑,又四下里张望了一下,“晓芙呢?”

“里屋呢。”晓芙爸不满道,“你说说,让她给泡个茶,她就躲起来了。我要不是看孩子在跟前儿,我真——”晓芙爸看看双棒儿,及时把话刹住。他年轻的时候是方圆百里最爱吹胡子瞪眼的严父,如今却是远近闻名的慈祥外祖父。

晓芙站在主卧的阳台上瞅着楼下光秃秃的梧桐树发呆,心里也跟那树根儿上刷的石灰一样白茫茫一片。以后怎么办,她心里还没谱儿。正看着,就来了一群大扫除的男学员。这么多年下来,定期打扫家属区的责任都落在历届男学员们的肩上。

“干什么呢你?”晓芙妈走进来问。

“看学员大扫除呢。”晓芙急中生智地指指楼下一片笤帚丝触碰地面的“唰唰”声。

“有什么好看的?脱了军装,他们也就是群刚上大学的孩子。来帮我剥个蒜。”晓芙妈嘱咐完便走开了,晓芙只好跟了过去。

致远看着母女俩一前一后扎进厨房,心里一阵不安,他生怕比一般人多几个肠拐子的岳母看出什么端倪。

晓芙爸给他解释:“她们要泡腊八蒜。今年腊八来得晚,四九第二天,泡好的时候差不多也该春节了,正好咱吃饺子用。”

“哦。”致远心里还是有些忐忑。

女儿一进厨房,晓芙妈就关上门,然后一边挥舞菜刀拾掇砧板上的鲫鱼,一边淡淡地问剥蒜的女儿:“马姥姥去世,我一直没赶上问你,冬至那晚你俩到底怎回事啊?”

“没事儿。”晓芙一心一意地剥她的蒜。

“没事儿?”晓芙妈从从容容一笑,她早料到女儿多半不会马上吐口,“没事儿你把孩子丢给马姥姥?”

“姥姥不姓马。”晓芙铁了心要当一副啃不动的硬骨头。

“张晓芙,你还别跟我七岔八岔的。”晓芙妈不慌不忙地把剐下的鱼鳞一股脑全送进一个空碗里,“我问你,跟他带他前妻儿子吃饭有关系没?”

晓芙一指甲抠进了饱满的蒜身,里面的汁水立刻辣了她的指甲里的嫩肉,她“嘶”了一声,本能地把脸扭向一边。

晓芙妈见状,心往下一沉:“这颗抠坏了,别要了。”其实她也只是根据手榴弹她妈提供的只言片语下个诈,没想到女儿立刻坐实了她的揣测。

夕阳像块烂柿子

晓芙不动也不说话,只是拿后脑勺对着她妈。

晓芙妈心下觉得不对,冷不防掰过女儿的下巴颏,不由大惊失色:“好好的这是怎么了?”原来这么一小会儿功夫,女儿的眼睛里已经噙满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