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荣只吹了一会便作罢,他收回竹叶,面色如常地继续往前走。
方才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觉得对方琴声悦耳,想要附和一两声罢了。他不想惹来麻烦。
走了十几步,正好来到方才那个院子的门口。
他从门口走过,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他身上,偏头看去,顾如意正坐在院子里,面前摆着一张琴。她朝他客气地一笑,没多问也没多说什么,就像两个萍水相逢的人,见面点个头的关系。
谢荣回以一笑,大步离开。
此后再来大学士府,他偶尔会遇见顾如意,两人始终维持着平淡疏离的关系。顾如意知道他通晓音律,有一回弹琴时遇到几个不懂的音,便趁着顾翊在场向他请教了一番。他替她解答,顾翊笑道:“这样干巴巴地说也说不出什么,不如永昌为故意演示一遍?”
谢荣十三四岁时学过琴曲,彼时谢立青特意为他请了为乐器先生,就是想让他从乐声中变得柔和一些,不要总是冷着一张脸。可惜好像没什么大用。
谢荣坐在琴后,修长刚毅的手掌放在琴上,倒也不显得突兀。他弹了几个音,没有讲解,直接把一整首《广陵曲》弹了下来。
期间顾翊的下人来了,说顾大学士找他有事,把他叫走了。
只剩下谢荣和顾如意。
谢荣弹完后,问道:“看懂了么?”
顾如意摇摇头,“还是有点不懂……比如方才这里……”
她指着琴谱上一个地方,乌黑长发顺着肩头滑下来,带来幽幽浅香。她的话还没说完,便听前面忽然传来一声质问:“你们在干什么?”
谢荣和顾如意抬头,只见和仪公主和两个宫婢站在院门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
顾如意退开半步,“瑶安……”
严瑶安狠狠地瞪着他们,没想到她居然会看到这一幕。她今日心血来潮来到大学士府,还拿了宫里的御膳点心来跟严瑶安一起品尝,却怎么都想不到她会跟谢荣在一起,而且……而且关系还这么亲密!
她的眼眶慢慢变红,气愤之下口指责道:“你们,你们太过分了!”
说罢从宫婢手里接过檀木食盒狠狠地摔在地上,摔碎了一地的糕点果脯,她转头跑出院子,再也不想看到他们两个人。
顾如意面色着急,虽然不知道她为何发火,但总要解释一下自己跟谢荣的关系。于是不顾谢荣,牵裙追了上去。
“瑶安!”
谢荣一动不动地坐在树下,直到顾翊去而复返,看到只有他一个人,纳闷地问:“如意呢?”
他起身,却没有多做解释,“我先告辞了,展从君,我们改日再聚。”
说罢举步走出院外。
顾翊虽疑惑,却也没多问什么。
*
本以为这事不过是一个小插曲,没想到十日之后,礼部的人和高公公带着圣旨来到定国公府。
国公府上下都很吃惊,不知道这回又是什么事?
阖府的人跪在圣旨面前,高公公清了清嗓子,朗朗念道:“圣谕。定国公府大公子谢荣,字永昌,文通三略,武解六韬,学富五车,骁勇善战……相貌昳丽,仪表堂堂,特赐和仪公主为驸马,与和仪公主乃天造地设。朕心甚慰,择日由礼部主婚……”
后面还说了什么,泰半人却都没有听进去。
直到高公公宣读完圣旨,大家的目光齐齐看向跪在中间的谢荣。他微垂着头,看不清脸上什么表情。
高公公笑眯眯地说:“谢公子,快接旨吧。”
等了一会儿,不见他有任何动静。
高公公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
他叩首,语气坚定地说:“恕臣不能接旨。”
高公公的脸僵了,眉毛也跟着皱起来,“这话是什么意思?谢公子莫非想抗旨不尊?”说最后一句话时,语气已经多了几分严厉。
谢立青和冷氏不知怎么回事,却都担忧地看向儿子。
谢荣端是铁了心,“臣不能……”
“孽障!”老夫人忽地斥道,旋即转头向高公公赔笑,“这孩子不过一时头脑不清,说了些胡话,还望高公公不要见怪……这圣旨您就搁下吧,我自会说服他同意的。”说罢招呼来人,送高公公出府。
高公公离开后,谢立青扶着冷氏从地上站起来,惶惶然问道:“荣儿,这究竟怎么回事?”
谢荣拧眉,想起那天在大学士府和仪公主哭着跑开,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他当时什么都没说,更没给予她任何错觉,为何圣上会下这道圣旨?
他定下心神,拿起八仙桌上的圣旨道:“我入宫去见圣上一面。”
老夫人在后头气急败坏地叫他:“你给我回来!”
他仿佛没听到,大步往外走去。
☆、仗刑
宣室殿内,元徽帝端坐在浮金龙纹宝椅上,静静地端详跪在下方的俊朗年轻人。
他是兵部员外郎,前途无量,又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往后仕途必定有很大的上升空间。他若是娶了最受宠的和仪公主,无异于给自己手中握了一张更加有利的底牌,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落到他头上,他居然要拒绝?
谢荣在下方跪了小半个时辰,元徽帝始终一言不发。
久得连一旁的高公公都感觉不安。
谢荣的背脊挺得笔直,眼睛静静地看着龙椅下方的一个台阶,一动不动,端是下定了决心,脸上连一丝动摇也无。背后的烈阳投影在他挺拔的身形上,在大殿里打下一个修长的身影,正好停在龙椅下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