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里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含珠不由自主朝声音那边望了过去,好像还有人帮她擦泪,一边擦一边柔声唤她,告诉她别怕。或许是因为男人声音太温柔,像幼时她生病父亲守在旁边哄她的话,含珠心头莫名一轻,如乌云被风吹开,眼睛也终于睁开了。
女儿醒了,楚倾大喜,迅速帮女儿擦了新落的泪,柔声问道:“身上可有哪里不舒服?”
话说时他紧皱的眉头舒展开了,紧绷的脸也放松了下来,如寒冰顷刻融化,给女儿看的只有慈父的温柔。看得守在一旁的如意与京城名医戴先生都傻了眼,特别是戴先生,总算见识到了英勇非凡的云阳侯是如何宠爱女儿的。
含珠还有些茫然,顺着他话感受了番,无力地摇了摇头。
楚倾还是不放心,看向连夜请来的戴先生,“小女醒了,还请先生再给她看看。”
戴先生颔首,坐到椅子上,楚倾替女儿摆好胳膊才后退了一步。
戴先生看一眼床上憔悴却美丽的少.妇,神色认真,很快就收回了手,朝楚倾道:“回侯爷,世子夫人孕事不足两月,正是体虚的时候,先前世子出征时夫人想必就忧心了一阵,没有休息好,今晚再次受惊,这才昏了过去。”
“孩子呢?”含珠已经记起了那场大火,听到这里着急地问道。如果孩子出了事……
楚倾也皱眉盯着戴先生。
戴先生笑了,赶紧安抚道:“夫人放心,您身体底子好,脉象依然稳健,只要后面好好休养,切莫再大惊大悲,孩子没事的。”
含珠松了口气,楚倾看着女儿,眉峰却依然皱着,心不在焉地命如意去送戴先生。
屋里只剩父女俩,含珠扫视一眼屋中陈设,认出这是长风堂,想到自己不知昏迷了多久,低声问道:“爹爹,王爷他们……”
楚倾不想女儿担心,可这事瞒不住,帮女儿盖好被子后轻声道:“两人都没能救出来,菡菡,你想想他们是怎么对你与怀璧的,再想想你腹中的孩子,别为他们伤心成不?别影响了我的小外孙小外孙女,那都是外人,为了外人连累亲人,不值得,菡菡别犯傻。”
声音温柔,却有严父的告诫,怕女儿犯糊涂。
但含珠只是怔了怔。
其实那样大的火势,只要当时在场的人,几乎都可以判断出程敬荣夫妻凶多吉少了。含珠说不清楚她晕倒纯粹是身体承受不住惊吓还是有别的原因,唯一肯定的是,她并未因程敬荣夫妻的遇难而伤心,真有,也是同情程岚相继没了亲人。
“我知道,爹爹放心吧。”含珠轻轻摸了摸肚子,想到了还在侯府睡觉的元哥儿,思忖片刻道:“爹爹,王府出了事,我得搬回来了,元哥儿先留在侯府住几日吧,等过了头七再送过来。”静王静王妃都死了,程岚已是出嫁女,现在整个王府只有她一个管事的,含珠再不想操劳也躲不了懒,她怕自己没有精力照顾儿子。
楚倾早想过这茬了,马上回道:“好,元哥儿有乳母有你大嫂照看,应该能哄一阵子,明早我再让你大伯母过来帮你的忙,你这边也有司嬷嬷,你只管坐在旁边听她们安排好了,什么事都不用操心,我也会请位太医过来,哭灵跪孝你做做样子就行了,别一直跪着……”
关系到自己的身体,又不是真正的亲人,含珠乖顺地点头。等楚倾说完了,她犹豫了会儿,忍不住问道:“爹爹,他死了,皇上会不会另派将才去换表哥回来?”水润润的杏眼里隐含期待,她想程钰了。
楚倾轻叹,爱莫能助地道:“临阵换将乃兵家大忌,皇上八成会让怀璧夺情,不必回家守孝。”
含珠眼神黯淡了下去,过了会儿才强颜欢笑,“嗯,是该这样,爹爹,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女儿太懂事,想到刚刚女儿昏迷时女儿边哭边喊娘,楚倾心里就说不出来的酸,女儿不是没有委屈没有心事,她只是不告诉他,只是懂事地自己默默承受。
“快三更了,”楚倾压下心中的复杂,笑着道:“那菡菡早点睡吧,今晚爹爹留在这边,外面的事有我们,你安心休息就好。”他想多陪陪女儿,可他知道女儿不习惯他靠得太近,刚刚就已经想要劝他走了。
“好好照顾夫人,有什么消息马上报给我。”语毕,楚倾离座,沉声嘱咐去而复返的如意。
如意郑重应下。
楚倾最后看一眼女儿,抬脚走了。
含珠一时半刻睡不着,跟如意打听程岚的情况,如意怕她担心,故意隐瞒了程岚昏死过去的事,只说程岚不停地哭。含珠幽幽叹了口气,到底还是累了,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静王夫妻葬身火海,明德帝十分看重,命大理寺彻查此事。然程敬荣谢氏的尸体烧焦了,刀伤无法分辨,唯一知道真相的暖荷也死了,最后还是按照意外走水定案了,处罚了当晚谢氏院里伺候的一干下人。
父母双亡,连带着未出生的弟弟妹妹也没了,程岚整日以泪洗面,但再大的悲伤总会慢慢平复,头七过了后,程岚终于记起了暖荷赴死前悄悄告诉她的那番话。现在她住在王府,不好回陆尧租赁的宅子,便暗中派心腹丫鬟将那个首饰匣子取了过来。
夹层里确实有两封信,一封是写给她的,另一封信封上注明的是给二嫂楚菡。
程岚没想太多,哭着打开了母亲留给她的遗书。
里面内容不多,母亲只说了她因弟弟的死对父王的恨,说是一日都不想再活下去,让她好好与陆尧过日子,不要再惦记京城这个伤心地。最后嘱咐她务必将另一封信亲手交给二嫂,里面是她对二哥二嫂的忏悔。
原来母亲是自己寻死的……
可母亲为何就不能为了她活下去?
程岚难过地无以复加,她不怪母亲丢下她,她只想母亲活过来。
哭过了,重新平静下来,程岚收好信,看看另一封母亲写给二嫂的,她摸了摸信封,最终还是没有拆开。她知道父母做了对不起二哥二嫂的事,但她真的没有必要知道。天大的错又如何,那都是生她养她的爹娘,她会怪他们糊涂,绝不会因此不敬不认他们。
擦完眼泪,程岚将自己的那封信烧了,喊丫鬟端水进来,洗好了,带着信去了长风堂。
含珠正在陪刚接过来不久的儿子玩,小家伙连续几日看不到娘亲,一看到她就哭了,哭得格外委屈,含珠仔细瞧着,竟觉得儿子好像瘦了,心疼得不行,又亲又抱的,总算哄得儿子再次笑出了声。
得知程岚来了,含珠想让如意看会儿元哥儿,元哥儿不肯,小胳膊紧紧抱着娘亲,娘亲说的再好听他也不答应,非要娘亲去哪儿他也去哪儿。含珠没办法,给小家伙穿了鞋,她慢慢牵着他去厅堂见客。
“元哥儿刚接过来,有点黏人。”见了面,含珠尴尬地朝程岚解释道。
程岚的目光自看到元哥儿后就没挪开过,看着白白胖胖的可爱男娃,程岚不由想到了惨死的弟弟,弟弟小时候也是这样黏着她的,也想到了那个没有缘分的弟弟妹妹……
悲从中来,程岚忍着泪将信递给含珠,发颤的声音微不可闻,“这是我娘让我交给二嫂的,二嫂自己看吧,我先走了。”
说话时眼泪落了下来,程岚不想在人前失态,脚步匆匆地走了。
元哥儿抱着娘亲大腿,好奇地目送这个一身白衣的女子。
含珠却在看手里的信封,心里很是困惑,谢氏留给她的信?
回到内室,含珠放元哥儿自己在榻上玩,她打发如意四喜下去,自己看信。
看完字数不多的一封信,已是泪流满面。
“娘……”元哥儿看见娘亲哭了,不安地唤了声。
含珠连忙擦了泪,将儿子抱到身边,柔声道:“娘没事,元哥儿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