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尽于此,下次莫再让我知道你如此!
雍驰。”
……仇牧看着信,逐字逐句地读去,这是不是他第一次接到雍驰责备的来信,但如此声色俱厉,义断情绝,却是头一遭,仇牧看着信,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在仇牧深深的内心中,雍驰似乎还是那个少年时常常捉弄他,又神机莫测的顽劣公子,可累月经年、光阴荏苒,雍驰早已长大,长大到他的肩上足够背负更多。如今名满天下的雍公子已不再是那个和他一道畅饮玩闹,直至天明的人了,而变成了一个胸怀天下的有志者。
仇牧许久没有收到雍驰的信,原本胸口尚存着悸盼与期冀,可是如今将信读完,心中立即又被灌满了失落……昨日还在他脑中占据了几乎所有空间的“古骜”二字,这下早已消无声息地在收到来信的那一刻,抑郁地剥落了。
仇牧一言不发地转身出了军营,看着四野苍茫无尽的荒凉,心中苦笑:“是啊,我来这里干什么呢?又是一时兴起……”
仇牧坐上了来的马车,不过这回不是他担当御者,而是如他郡守长公子的身份,只简单吩咐了几句,令人驾车护送他回郡城。
“回去罢……”
“是,公子。”郡府的仆役应道。
启驾前,仇牧又与那适才送信的部曲吩咐道:“你先行一步上京,着人为我安排好住处,我回府便准备行装,这就去京城,亲自向雍公子解释原委。”
“少主,那末将可要让人与雍公子通报一声?”
“不用了……”仇牧叹了口气,“我径去就是。”
“是!”那部曲换了一匹马,这才再次上路了。
这时候守在仇牧身旁的仆役躬身请示道:“那公子来带军营中那两人……?”
仇牧道:“……招待好,他们想待到何时,便待到何时罢。若他们问起,就说本公子有要事上京。”
“是。”
……这天古骜和典不识一道住在了军营里,典不识喝酒喝得高兴,并没有意识到仇牧已先行一步。而古骜在仇牧离开不久便注意到了,心想:“他定吃不惯这里的饭,今日又驾车一日,回去歇歇也好,我正好与典不识在此畅谈深入了解一番。”
古骜着典不识带了酒,所以一开始,两人在寻常甲士中就大受欢迎。起初围着他们的只有一行一伍,后来整个甲士休息之处的将士都围了过来,古骜又拿出银子,叫人去买了牛肉,与大家分食。
军中官长知道他们是仇公子开口留在这里的人,因此也并不阻止他们与军士谈笑,再者郡中守军所辖一直不严,本就没有所谓管与不管了……
酒尽酣高,话题很轻易地被古骜从他们感谢之辞转到了他们个人的际遇上,又从他们的个人际遇,转到了他们的生活方式上,有些曾经有地之农,酒后向古骜倾诉着自己如何变穷,当年务农时村中官地公地几许,后来又如何来当得兵……
而这时夜已更深,军中官长之前看了他们一会儿,如今早去歇息了……
……古骜在军营中住了整整一个月。
这一个月中,他与士兵同吃同住,哪怕去校场操练,古骜也跟着一起,到了晚间休息的时候,他们便围着古骜,让他讲他游历天下的奇闻趣事。
典不识亦敞开了胸怀,这些当兵者都不惧他,又与他称兄道弟,令典不识极为高兴。他常常加入他们的谈话,而古骜则总是问与倾听。在这段日子里,典不识发现古骜相比于一路上频频指点江山,相反变沉默了。
与众人熟悉了之后,古骜常常坐在一边,听着众人发言,或点头赞同或微笑示意,待有人东说西扯,言不及义的时候,古骜又总能恰如其分地插入话题,寥寥几句便适当总结前人之言,列出纲要,并提问引导此人继续往下叙述。
典不识还发现,当有人用些稀奇古怪的问题,相询古骜之时,古骜总是一脸认真为其分条缕析地剖析,许多人的迷惑亦就此迎刃而解。
而古骜经过这一个月的军旅生涯,也有不少感慨。
要说一开始入营,古骜亦有些不习惯。比如寻常兵士睡得地方十分简陋,不过整齐的茅草堆而已,旁边虫鼠甚多,臭味难闻。古骜虽然出自寒门,但是如此恶劣的生活条件,却也是第一次感受。
一开始,古骜不过是忍耐,可到了后来,听闻有兵士因为失去土地,流离失所,不得不当兵的过去;还有虽然出生入死曾立功,却不得不将功劳让给大姓兵统的往事,渐渐地,古骜不再觉得睡的地方脏了,他眼中的这些人,亦不再污垢满身。
——他们虽然手掌黝黑,脚上有马粪,面目也不干净,甚至许多在曾经的战乱中破过相,但古骜却觉得,他们的血液里有一份纯净,与那些整日尸位素餐的上位者相比,他们才是最干净的人。
想法发生了转变,古骜在后面的日子里,夜夜安然地伏在茅草堆中睡着,日日酣然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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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渔阳郡另一边,仇牧抛下了一家子姬妾伶人,已经连夜启程赶往了京城。叩响雍府大门的时候,雍驰正在堂内里,招待着一众同入虎贲的世家子夜宴。
而雍驰之妻楚氏,亦着侍者不断地呈上好酒好菜,招待丈夫的手足。
言及这位楚氏,当年被雍驰迎娶,倒还有一段故事……
……原来楚氏未嫁之时,曾被称为“京城一绝”。所谓绝,便是艳绝才绝之意。当年雍驰不过是雍家族子,并非嫡长,又无官无职,而楚门世家钟鸣鼎食,四世三公,这一代却没有嫡子,只有三个嫡女,长女便是这位楚氏,楚氏曾对着踏破门槛的求亲者扬言说:“非英雄豪杰不嫁!”
许多人都因此以为她想进宫,可后来不知什么机缘,楚氏去踏青的路上,远远看了一眼雍驰,便从此松动了口风。
下嫁雍驰以后,两人着实过了一段时间柔情蜜意的日子,可雍母却看不下去了……雍父早丧,雍母含辛茹苦抚养雍驰成人,自雍驰年幼时,雍母便以坚韧之力以身作则教导雍驰:“我儿生来尊贵,在外万不可落了世家之份,千万莫要跟着那些不上进的混了去……”
雍母见儿子好不容易长大成才,前途眼看一片坦荡光明,却来了个如此身贵貌美的儿媳,令儿子失去了进取之意。虽然当初提亲时,雍母亦觉得此门亲事正好——“必此佳妇才得配我佳儿!”可是当雍驰婚后沉溺闺阁时,雍老太太便改变了对儿媳曾经的看法。她舍不得责备儿子,便把楚氏叫去痛斥了一顿。
楚氏也刚烈,从雍老太太的房间出来,她径直就往雍案台上留了封信:“妾不敢妨碍夫君上进,望夫君摒弃儿女私情,不枉为堂堂男子!”
留了遗书,楚氏回了院子,就把自己挂房梁上了;幸好雍驰那日回来得巧,恰看见了桌上的信,立即冲进了楚氏房中,拔剑这才斩断了白绫。
进门时候门户大开,雍驰刚救下妻子,回过头,却见老母亲直直地就在院子里倒了下去。
那一次,楚氏救了回来,却彻底伤了嗓子;而雍母亲亦一病不起。
雍驰愧疚万分,作《罪己书》,言道:
“求全责备,母有何过?尽心侍夫,妻有何过?永思厥咎,在予一人。上不能孝母,下不能御妻,沉溺积习,何不惭畏?唯晨兴夕惕,反省前非,方不枉为人。”
后来不久雍老太太病中西去,楚氏俯在榻前哭了三天三夜,泣道:“孟母心苦,恺侧慈详……夫君何以为报,唯立志进上而已……”
第69章
以上都是旧话。
雍驰这时听闻有人来报,说仇公子在外叩门,略一挑眉,便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同夜夜宴的世家公子们,他们一看雍驰面色,便知道他有忖度,都心领神会地凑了过来,雍驰笑了一笑,如是如是地吩咐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