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惯来是躲在阴影里的鼠辈,甫一突然见到那么多人,不禁生出无措的恐慌。
看到站在炎鸣神君身后义愤填膺的上千人,目中现出迷茫,或许她永远也了解不了这种友情、义气,她信奉的是人性里的阴暗,利用此道操控了太多人,无往不利。
亲手造成董弘文与南筝的分裂,她更加坚信每个人心里都是与她一样,自私、恶毒、不择手段。
她以为见到炎鸣神君为救绛儿自爆而死已是最疯狂的事情,此时看到望之不尽的人头站在炎鸣神君身后,无不同仇敌忾,怒视着她。
她开始不解,开始茫然,六界的人难道不都是自私自利的人?为何要站在炎鸣神君那边与他战斗?
她让黄参真人告诉绛儿的六界之人皆趋利避害,正是她心中所想。
殊不知,她乃邪恶怨气化身,看得到的、听得到的自然都是最黑暗的一面,且她惯会利用人心中难免会有的不可告人处,越发把邪恶、怨恨奉为圭臬。
今日遇见炎鸣神君和绛儿她仍执着认为这是难得的奇葩,当下望着逼近她的众人,她步步后退。
完全没有想到反击,她害怕的不是这些人,她害怕的是一种她从未了解过的情感。
这种情感,忽然在众人身上展现而出。
更在一个人身上淋漓尽致体现。
绛儿看到佛祖救下神君,不禁喜极而泣,看到不但一个个熟悉的人,还有许多陌生的人坚定地站在神君身后。
她醒悟原来师尊的每一句话都是在骗她。
也是怪她太信任师尊,只要稍一想,就算各界大能不愿救凡人。
琳雪也绝不会袖手旁观,她掌管天下霜降,看到她在这儿的寒冬里无助绝望,若没有赶来,她一定是遇到了阻碍才没能及时。
绛儿见是自己误解他们,愧疚的同时,心底那点淡淡的阴影一扫而空。
炎鸣神君见众人来助,心下感动,但时刻不忘绛儿元神仍在怨体内。
他伤得太重,所以反应慢了一点,风头很快星旭魔君那小子抢了,只听他大喝一声:“伙计们!将我们的小嫂子抢回来,到时候炎鸣请大家喝喜酒!”
本是一场严肃的战争,被星旭魔君这不着调的小子一搅,众人齐声哄笑,各个抄起家伙,气势汹汹往前冲。
当头的自然是炎鸣神君,再重的伤也不能阻止他救绛儿的脚步分毫。
以一人之力对抗成千上万的人。
怨终是醒悟,痴人说梦的原来是她。
忽地,她体内黑雾缭绕之中,那到暗淡微弱的绿光爆发出璀璨夺目的碧绿光芒。
怨睁大双眼,只见一个又一个的人撕杀她的肉体,她居然不觉得痛,不觉得恨,更没有怨。
只因她体内爆发而出的绿光一点点吞噬净化她精纯凝聚的怨气。
怨气邪而冷,绿光却那么温暖,即是将她净化吞噬也那么柔和。
怨在魂飞魄散前的那一刻,仍然不敢置信杀死她的不是猛烈强大的力量,不是净化柔和的力量。
而是她从未体验过,也绝不相信的人性的温暖柔情。
是那个良善,心底充满阳光的小姑娘杀死了她。
怨甚至留恋,那种温暖的感觉。
常说有来世,来世她不要做人人唾弃,阴毒冷恶的怨,她要做一个寻常的凡人,有爱有恨,有甜有苦,或许还会遇到一个温暖的小姑娘,在她生病伤心时,为她诊脉行医,柔声关切。
原来这就是温暖,这就是爱。
怨的肉体化作黑雾消散在天地间,那朦胧的黑雾身体,抬起手轻抚心口,嘴角似在微笑,愉悦而满足。
众人震撼地望着绿光所照之处难缠的黑雾尽消。
炎鸣神君微笑着凝望那株光芒四射的含羞草。
天地间登时充满兴奋的欢呼呐喊:“绛儿仙子消灭了怨!”
绛儿开口,轻轻的、柔柔的声音,在热闹的人群中瞬时淹没而过。
炎鸣神君却字字听得清楚明白,她在说:“是爱消灭了怨。”
爱能生怨亦能覆怨。
因为有爱,就有温暖,有信任,有善心,有爱情,有亲情,有友情……
或许人人避免不了有怨有恨,但只要赤诚地去爱,怨终归会消散。
*
天界最北,雪女神山。
白雪皑皑的山巅上,一处遮风避雨的岩洞,洞内温暖如春,奇光幻景,中央一方莹光粼粼池子。
一株枯黄木叶,花瓣脱落的含羞草扎根在池边浅滩。
一滴蕴含精粹柔和力量的水珠自一根修长的指节滴落,轻轻砸在含羞草的脑袋上,含羞草微一瑟缩草梗,舒展枝叶吸收水珠。
指节的主人泡在池中,撑手在倚靠在含羞草旁的一块大石上,大手撩拨池水,目光凝注秃噜难看的含羞草,眸中却是深情款款,道:“还喝吗?”
说话的人正是炎鸣神君,含羞草自然便是绛儿。
绛儿轻声回答道:“不喝了,今天好像又吸满了。”
炎鸣神君笑道:“不着急,元神便是该慢慢温养。”
绛儿点首,道:“神君,我的花朵长出来了吗?”
炎鸣神君道:“长了,好漂亮哟。”
绛儿抬起枯黄的木叶摸了摸脑袋,只触到一个光溜溜的花梗,语声嗔怪道:“神君逗我开心。”
炎鸣神君哈哈大笑,伸出一根手指小心地抚摸她的有序排列的叶片,道:“长不长有什么关系,只要元神养好,你身体安健便好。”
绛儿的叶片甫一被触摸,立时收拢起来,道,“长了花瓣身体才好,神君不要老摸我,总是开开合合很累的。”
说着,含羞而闭的叶片又舒展开来泡在池水里。
这座池子是在琳雪辖管的雪女神山中,对温养受损元神有奇效。
怨消灭之后,绛儿的元神暗淡又枝叶枯败,吓得琳雪一路哇哇大哭将她送到雪女神山来放入池中恢复了些生机才放下心来。
和敖郁在这里守了她几日,待她能抬动枝叶转头说话,在炎鸣神君的不耐烦催促下,他们才依依不舍离开。
炎鸣神君的伤很重,修为倒退近千年,但完全没有伤及元神根本。
然而据他所言,他伤得最重的就是元神,如若不和绛儿泡同一个地方,同一时辰的池水必然重伤而亡。
最要命的是若不脱得光光的入池内吸收力量,他的身体一刻手撑不住。
绛儿化作本体虽也没有衣服穿,但是一株草本就该这样。
神君却大大的不该这样,他仗着此处就一人一草,房室温暖,他那件银袍已经不见踪影很久。
绛儿有时不用他抚摸,一个不留神看到他赤体走动她也羞得合拢起枝叶。
坐不住多时的炎鸣神君果又站起身,哗啦啦拨动一池水,直挺挺站立在绛儿跟前。
绛儿忍无可忍,道:“神君能不能把衣服穿上。”
炎鸣神君干咳一声,道:“我在疗伤。”
绛儿终于拆穿他,“你的元神根本没受伤,脱光了泡在池子里疗的哪门子伤?难道是欺骗了我心怀愧疚,要泡一泡你这个骗人的身体?”
炎鸣神君大声道:“我什么时候欺骗过你。”
绛儿道:“神君分明知道最后会有人来救,怎地把身体膨胀得老大,不是在欺骗我吗?”
炎鸣神君登时气弱,欺骗了她的身体瞬间穿上了银袍,赔笑道:“原是我不对,但我也不确信他们会不会来,”
“哼。”绛儿见她头先好声好气跟他说了多少遍都没把衣服穿上,她发现神君就是欠训。
欠训的炎鸣神君仿若翘起了一根尾巴讨好地转着绛儿摇摇,道:“你瞧瞧我也受了不少苦不是,听小魔说是如来老儿非要拦住他们下来救我们,要怪就怪如来老儿。”
绛儿对炎鸣神君轻哼一声,佛祖可是与观音大士还要令人尊敬的存在,她怎么会怪他,道:“好,我不怪你这个事了。”
炎鸣神君松了口气,还没成婚他就体会到了惧内的感觉。
忽又听绛儿道:“那我师尊的事呢?”
炎鸣神君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这事他实在知道得比绛儿还晚,道:“你信任他,我当然也信任他,他玩的那几手我也糊涂了。至于南筝,南筝从来没跟我提过他,也不知他什么时候开始一往情深。”
绛儿听了默然半晌,师尊的离开仍是萦绕在她心头的哀切。
炎鸣神君没想到这段孽缘,叹了口气道:“南筝如今忘尽前尘,连我父亲认不得了,只记得有一个名叫黄参的人对她很好,或许这已是对他们最好的安排。”
若是黄参还活着,南筝还记得一切,她断不会能放下过去和他有任何关系。
“嗯……”绛儿闷闷应了一声,师尊这一生的愿望或许就是能走进南筝心里,与她永远在一起。
现在他实现了他的痴愿,虽然这种方式实在惨烈。
炎鸣神君提起这一切,坐在她身旁默然不语,千年的纠缠爱怨终是尘归尘土归土。
或许不是每个人都得到最好的结局,但每个人都得到了应有的结局。
至少他和绛儿始终相信彼此、问心无愧,始终能幸福携手。
我心本无愧,何惧怨恨生。再多的苦难、别离,也分不开两颗坚定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