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2 / 2)

少言说得有些含糊,但是易尘却听懂了。

传道为什么艰难呢?因为有很多感悟与体会是只能用尽一生去品尝和了悟的,而并非口头言语就能点通灵智的。

慧根慧根,没有灵魂与情绪的共鸣,谁又能听懂那些高深莫测的大道之理?

阴朔的剑道有些偏激,但是简单粗暴有简单粗暴的好处,只要大方向不错,修真问道之人就不会走了岔路。

“阴朔道友心里藏刺,过去的苦痛让她大道受阻。”少言将心念传递给那个遥不可及的少女,“小一,汝现身之日,吾算过一卦,汝是余之机缘。”

易尘微微一愣,自从少言跟她学了白话文之后,她已经很久没听见他用古语来称呼她了。

比起称呼,更像是一种郑重的请求。又或者说,这又是少言流露出来的一种自我的“念头”。

易尘有些好奇,她以为这是他们设定出来的一个剧情,但是又忍不住去探索其中的深意。

原著里只是轻描淡写地提过一句剑尊阴朔的过往,但是既然连道主少言的过去都被这个群里的大佬们完善丰富成逻辑完整的模样,那阴朔的过往又是怎样的呢?

易尘有一种莫名的直觉,他们所讲的那些故事,未必都是“编”的。

易尘学过道学,正是因为学过,产生了共鸣,她才比其他人更清楚修道的艰难与困苦。

这个群里的人,借着《七叩仙门》这本书的人物与设定来阐述自己的“道”——易尘非常确定这一点,因为他们对“道”的共鸣,绝对不是演戏能演出来的。

易尘加了阴朔好友,却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毕竟阴朔性格这样骄傲,她如何会情愿将过往的伤痛展露给一个相识不久的陌生人。

虽然易尘觉得自己跟他们聊得来,心灵的距离也靠得很近,但是她并不确定,这会不会只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

——她最害怕“一厢情愿”了。

最终,易尘还是犹犹豫豫地吐出了温柔而又委婉的字眼:“阴朔,你如果心有芥蒂,可以随时同我分说一二。”

易尘没想到,打破这种隔阂与犹豫的人居然是阴朔。

“你想知道什么,就直接告诉我。小一,我不喜欢去猜别人在想什么。”

——世人皆知,剑尊阴朔最不喜欢看人脸色,猜人心思。

朦胧的月色下,阴朔抱着岭海孤光站在山海间,眺望着一望无际泛着月华的深海,脚底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她仿佛一柄孤绝的剑。

她白衣猎猎,宛如三尺皓雪,天边皎洁的月光泼洒了她一身。她眉间银色剑痕的仙印凌然生辉,照得她貌如清辉明月,岂止一句倾国倾城可言?

剑尊阴朔品性刚直如剑,势如雷霆,若非如此,单单是因为容貌之故,也不知道要招惹多少狂蜂浪蝶。

等到阴朔弄明白易尘的来意之后,也只是挑了挑眉,一双冷艳漂亮的眼眸微微眯起,似有华光流转于间。

“这没有什么不能说的,我不是元机那种好面子的人,我的骄傲——”

阴朔伸手拂过自己怀中的剑:“我的骄傲源自我的剑、我的道,而非我那尊贵与否的背景与过去。”

即便阴朔性格霸道偏激,但身为问道七仙,她的一颗道心终究还是凌驾于尘嚣之上,孤高而决绝。

“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出身不如少言,甚至可以说很卑贱——我是修真世家的剑仆,被我俗世的父母以一两银子的价格卖给了一位双灵根的大家小姐。”

阴朔用一种跟少言如出一辙地干巴巴的语调,简洁明了地道:“我跟着她进了灵剑宗,是仆役而非弟子,因容貌之故时常被人欺辱,一气之下我就把脸给划花了,又拜了一位脾气古怪的铸剑师为师,随他修习剑道。后来小有成就,那些杂碎还总是来烦我,于是我一气之下就把灵剑宗给毁了。”

连续两个“一气之下”,就可以看出阴朔的手段是何等的简单粗暴了。

生气却发现打不过的时候,就干脆将自己惹祸的脸给毁了;生气又打得过的时候,就干脆将欺负自己的门派给灭了。

心性果决,脾气刚直,这样一柄一往无前的宝剑,就是剑尊阴朔了。

阴朔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是其中的凶险之意,易尘还是可以想象的。

而事实也是如此,所谓“剑仆”就是修真世家从凡间买来一些有修仙资质的孩童从小培养,令其以身养剑,但是这么做的结果,就是会让这些人永绝仙途。

毕竟人的紫府里养了一柄属于他人的剑,那就无法结丹无法练气,引入体内的所有灵气都会被剑所掠夺,永远都无法筑基。

阴朔的脸,其实也不是她自己生气毁掉的,而是那位大小姐嫉妒她的美貌,又恼恨她招惹来的麻烦,于是命她自毁容貌。

阴朔的师父也不是什么好人,那位脾气古怪的铸剑师眼里只有自己的作品,对阴朔非打即骂,还逼迫她以紫府为他养剑提升位阶,谁让她是一位优秀的“剑仆”呢?

阴朔嘴里的杂碎不是别人,正是后来的灵剑派宗主,原本的少宗主,看中了阴朔的美色,想收她为娈宠,几次将阴朔逼入绝境。

命运凄苦如此,阴朔却从不认命。

她不忿世人只爱重或是嫉恨她的容貌,因此下手毁去如花娇颜,直到她后来成仙,仙体重铸方才恢复了本貌。

她也不甘心自己从此仙途永绝,只能成为一名卑下的剑仆,或是被一些腌脏货色收入后院。

不能结丹,她就将紫府内的灵剑当做自己的金丹;不能筑基,她就让灵气分散到身上的每一寸血肉脉络来绵延寿命。没有剑,她就自己锻;没有心法,她就自己去抢;没有师长指点明路,她就自己悟。那么多的鲜血泪水与汗水,这才洗炼出如今的天剑宗宗主。

她一生都在反抗,一生都在搏命,一生都在用跌打滚爬换来铮铮铁骨,脊梁不屈。

最卑微最无助的时候,没有人对她温柔以待,所以在之后漫长的岁月里,阴朔也再学不会对他人温柔。

她一生所有的热忱与钟爱,都献给了那本是毁了她的一生,却又在绝境中给予了她一线生机的“剑”。

“我并非是生有男儿气概的女子,也并非将自己活成男人模样的女子。”

阴朔朝着天空露出一个笑,冷冷的,透着生涩:“我只是不甘心自己活得甚至都不像个‘人’的样子。”

——所以,她只能把自己活成一把千锤百炼、无坚不摧的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