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2 / 2)

她伸手,将阿罗握住自己肩膀的手拂去,然后转过了身,阿罗愣了愣,立即追上前去,说道:“尤妮丝,你相信我……”

“我相信你,阿罗。”尤妮丝冷笑着,侧过头去看他,“我相信你是这样的人。”

她说完,便走出了旧元老院会堂遗址,她步子走得快,但阿罗也一直跟在她身后,脚步声几乎与她的重合,在深夜寂静的罗马街头,只发出肉耳难以捕捉的沙沙声。

“我承认我恨我的母亲,我没想到她会真的要我死,我尝试过忘掉那些,但是我放不下仇恨,我没有想杀她,我只是不想让她在杀掉我之后还能过得好好的。”

“我没有想过杀狄黛米,她的死亡是在我的意料之外,我的痛苦不比你和马库斯少!”

“你为什么就不相信我的初心呢,尤妮丝。”

尤妮丝闭上了眼睛,加快了脚步,而阿罗在看见她前进的方向并不是家时,瞳孔猛地缩了缩,然后飞快上前,拉进了一些距离,问道:“你……你要去哪儿?”

如果仔细听去,还能听见她的声音带了些微微的颤抖,像是在恐惧着什么一样。

只不过此时的尤妮丝已经无暇再去从他的声音中捕捉那些细节了,她只觉得洒在身上的月光越来越冷,冷得就像被困在地底的棺木之中。

她和阿罗越来越杂乱的脚步声在她的耳廓里叫嚣着,像极了酒神祭典上城池居民的欢呼声,又像极了狄黛米临死前的惨叫,然后又化成马库斯无声的沉默,最后变成了父亲临死前要西莉亚做出的那个“看住阿罗”的承诺,以及已经憔悴得不成人形的西莉亚在短暂的回光返照时,叮嘱她的“照顾好狄黛米”。

她猛地回过头,死死盯着他,说:“你离开我的视线,赶紧离开我的视线,要不然下一秒我就会杀了你。”

阿罗盯着她,那双红色眼眸像是烧起了火,将罩在他瞳孔上的那层雾色烧得支离破碎,那血红仿佛凝结出了实体,下一刻就要从他的眼眶中滚落下来。

“你要离开我?”阿罗说不可置信地说。

“我不想再看到你。”尤妮丝说。

“不,你不能离开我!就算你要杀了我,我也不准你离开我!”阿罗仿佛已经失去了理智,他快步上前去,想要握住尤妮丝的肩膀,而尤妮丝已经先他一步,伸手攥住了他的衣领有那么一刻,怒火从胸腔中升腾而上,她锋利的爪子几乎离他的脖子只有几厘米,只要不到一秒中,她就能将阿罗撕成碎片。

阿罗真的没走,哪怕他真的在尤妮丝的眼中看见了杀意。

只不过杀意这种东西,只有这么一瞬间,一瞬间后,尤妮丝垂下了手,另一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她知道,她下不了手。

“好,你不走,我走。”她仰着头,“我永远也不会想见到你,阿罗。”

她相信阿罗的初心。

但她已经不再相信阿罗的初心不会被他日渐膨胀的野心所吞噬了。

第56章

马库斯的房间大约是许久不曾来过客人, 就算点亮了穹顶上的吊灯, 依然还有几分清冷,尤妮丝与他坐在石座下的阶梯上谈了许久,大多都是尤妮丝在说,他含笑着听,尤妮丝说的都还是自己近两千年的故事,在人类世界中流浪,然后结识了更多的吸血鬼和人类,也知道了很多自己以前从没有去了解过的事情。

在谈到卡莱尔一家的时候, 他点点头,说:“我记得卡莱尔,很多年前他在沃尔图里待过一段时间, 那时候阿罗非常想让他留下来,但是他婉拒了阿罗, 说是自己还有更需要去做的事情。”他顿了顿, 看向了对面墙上画中一身狩猎装束的狄黛米, “我也想跟他一样,去做想做的事。”

他的眼神仍然跟三千年前一样, 温柔而含蓄,只有看见狄黛米的时候,那双眼睛里才会带出几丝光亮来。

尤妮丝一直觉得,当悲剧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时, 任何劝慰都是苍白无助的,而能洞悉他人情感的马库斯会更难受, 因为他能非常清晰地认识到,整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比他更痛苦了。

马库斯像是感觉到了尤妮丝此刻所想一般,他侧过头,看着尤妮丝,笑了笑,说:“你不用同情我,尤妮丝。”

“我……”尤妮丝想说她并没有同情他,但顿了顿,还是没有说什么。

“你们过得好就行了,不幸的人不需要再增加了。”马库斯说,“那天阿罗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回家,尽管他什么都没有说,但我还是能感觉到出来,当时的他,跟我并没有任何区别,我还以为你遭遇了不测,但他摇了摇头,说你很好,还活着,只是这辈子都不想再见他了。这种话,跟诀别没有任何区别了。”

“阿罗肯定是犯了什么错,才会让你狠下心两千年不再见他。”马库斯看向她,“那么现在,他已经得到你的原谅了吗?”

尤妮丝愣了愣,然后勉强笑笑。

没有。

有些事情是永远也得不到原谅的。

流浪了两千多年,说不寂寞那是骗人的,她坐在乔托钟楼上无数次望向沃特拉的方向时,就好像已经穿透了这些距离,看见阿罗那双仿佛罩着蒙蒙雾气一般的眼睛。

阿罗总是用这双眼睛看她,在吊灯暖色的光亮下,红色的眸子没有了平时那样的邪气,余下满满都是爱恋,他的爱是已经无处隐藏了的,而被这样爱着的尤妮丝,也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可这样一个人,却是一个连亲情都能舍弃的不择手段的人。

冷酷得令她陌生,他们身边的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甚至于自己对他的感情。她无数次庆幸吸血鬼没有睡眠,不用在睡梦中去面对狄黛米难过的眼睛。

只是她虽然没办法原谅阿罗,却也没办法做到永远离开他,就像是整个人已经撕裂成了两半,每一半都在冷笑着看着对方被道德与情感折磨得体无完肤。

尤妮丝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已经将近黄昏了,两千多年被浓缩成一个个有意思的故事,讲述起来也是耗费一些时间的,她还以为阿罗等得不耐烦,回到自己的书房去处理积压下来的事物去了,没想到一推开门,正看见他坐在窗台前,看着她今早才刚刚剪好的玫瑰花,他正慢条斯理地将手套带回手上,动作轻缓而优雅,配着那束开得正好的玫瑰花,使得观众也觉得赏心悦目。

马库斯说,在尤妮丝出走之后,阿罗便没有再刻意隐瞒自己的特殊能力。

马库斯是无所谓的,但凯厄斯出离的愤怒,这个被转化的时候仅仅十七岁的少年身边发生了太多事,他才因为尤妮丝的不辞而别而气得砍了中庭一棵桃金娘,在听见阿罗坦承自己能通过触摸别人而获知他人所有想法的时候,愣了愣,然后提着自己那柄从别人婚礼上枪来的铁矛,怒吼道:“阿罗,你居然瞒了我们这么久!我要把你的手砍下来!”

马库斯说到这里的时候轻轻笑了笑,凯厄斯的直白且暴躁,虽然看上去不太好相处,但却是他们这几个人当中最坦诚的。

阿罗的手当然没有凯厄斯砍下来,只不过他与人接触的时候都会带上一双白色的手套,虽然少了肌肤接触的真实感,但至少不会让身边的人感到不自在。

当然,沃尔图里能够成为吸血鬼世界中的皇族,也少不了他这份读心的能力。

他眼神极为认真地将手套带好,然后看向尤妮丝,红色眼睛中带着淡淡的笑意,说:“你跟马库斯聊了这么久?”

尤妮丝走进屋内,点点头,说道:“都是说各自两千多年的经历,凯厄斯没有耐心跟我说,也就只有马库斯了。”

她走到屋内的书柜旁,一边快速地浏览着那些藏书书脊上的书名,然后听见阿罗笑吟吟地说:“你可以问我。”

“别人说的更客观一些。”尤妮丝说着,取下一本柏拉图的《斐多篇》,还没翻开扉页,阿罗便说:“别看这个,我带你去看更好看的。”